第 57 章
“我明天要走了。” 佩罗轻声道。
“嗯?” 我有些迷惑。
佩罗勾起我的头发,在手指间绕弄着,“我在你卧室里留了条子,想好了就来吧。”
“我……” 我不知说什么好,哥哥的案子还没有结束,佩罗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天天陪着我,我习惯了他的陪伴,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当他说要离开时,我才感觉到自己的不舍与无助。
“什么?” 佩罗笑了起来,“爱上我了?”
我的心里微微酸楚,“没什么,一路顺风。”
“我会的。” 佩罗放开我的头发,握了握我的手。
哥哥的案件又开庭了,没有了佩罗,我紧张得更本无法去面对,一个人在家等候,坐立不安。
接近中午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乔依的婶婶。
我太意外了,问候完了,便无话可说。
“希望你能履行诺言,保守秘密。” 乔依的婶婶说,“你的案件能迅速了结,全靠了乔依的叔叔。你明白的,对吗?”
乔依的婶婶提到了一个我几乎忘记的残酷事实,即便乔依的叔叔与婶婶让我失去了我与乔依的孩子,但真正让我失去乔依的,归根结底是我自己。无论他们知道与否,无论我的本意如何,我在非洲和欧洲的所做所为决定了我无形中站到了乔依的对立面。
我不明白乔依的婶婶为何要将我的无罪释放归功于乔依的叔叔,也许她不知道佩罗的存在和佩罗给予我的帮助,也许她以为我很愚蠢,可以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欺骗。
我真的很伤心,也很失望。
“我明白的,我一定会保密的。” 我回答道。
“这就好。” 乔依的婶婶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你最近见过乔依吗?”
“没有。” 我干脆道。
“那好,祝你一切顺利。” 乔依的婶婶说。
“谢谢。” 我挂了电话。
谁也没有说再见之类的废话。
我颓然坐在沙发上,眼泪扑簌而下。
电话铃又响了。
一声、两声、三声……
等我控制好情绪去接,铃声断了。我忽而慌张起来,尽管法庭十一点才开庭,不可能这么快就休庭,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我快速站起来,准备换衣服出门。
电话铃又响了。
一声、两声、三声。我抓起电话,大声道:“喂!我是桑妮,助手先生,怎么样了?太抱歉,刚才……”
“桑妮,你还好吗?” 兰斯的声音从遥远的世界传来,线路很不清楚,夹杂着吱吱的杂音。
“很好,你好吗?” 我松了一口气,扔下了手里的大衣。
“桑妮,我看了报纸,知道了你家的事情。别担心,今天我买好了机票,后天就能见到你了。” 兰斯说。
“不,你不用来。” 我慌忙接口。
“你什么意思!我连回马德里还要你批准吗!” 兰斯在电话那头大声怒道,我可以想象到他竖起眉毛、瞪起眼睛的可怕样子。
“哦,对不起。” 我说,心里乱乱的。
“你明白就好”,兰斯说,“到机场来接我吧,我已经告诉了哥哥,他答应我会帮你的。”
“兰斯……” 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兰斯的插手会让事情越帮越忙。
“后天见。班机号是……”
兰斯的话我根本没有用心听,一想到弗兰那付皮笑肉不笑的优雅样子,我就开始寒毛林立。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律师的助手打电话给我,一切进展顺利,明天继续开庭。
快要结案了。
我根本不需要兰斯的帮助,兰斯的见面。
哦,天,我是一个多么势利自私的人。对于有用的朋友,比如佩罗,我可以出卖自己,对于无用的朋友,比如兰斯,我居然拒之门外。
上帝要惩罚我。
傍晚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
兰斯的哥哥弗兰约我一见,我答应了。
这次见面既在我的意料之外,又在我的意料之中。如果没有兰斯的电话,我想这辈子我也不会再见弗兰;但是兰斯的电话一来,我就知道再见弗兰是迟早的事情。
地点是我选的,离我家一条街远的一家咖啡店。
我提前五分钟到咖啡店的时候,弗兰已经站在店前,人行道边停着他的豪华房车,车子没有熄火,拼命地吐着白烟。
“走吧,去个安静地方。” 弗兰打开了车门,优雅地做了个有请的姿势。
这就是有钱人的坏毛病,他们的自做主张、自以为是简直是到极点了。我压住不满,钻进了汽车。
汽车停在郊外的一家高档夜总会的后门。
弗兰带着我走进后门,穿过走廊,来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小包厢,侍者随后送上一瓶白兰地。
“我不喝酒。” 看见弗兰倒酒,我主动拒绝。
弗兰挑挑眉,给自己倒了一杯。
“很感谢你来见我,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请替我谢谢兰斯。” 我的语气不算客气。
弗兰玩弄着手里的玻璃杯道:“这倒不必。其实我是来提要求的。”
我不解地看着弗兰。
“桑妮小姐,这个要求你早就知道”,弗兰抿了口白兰地,对我一笑,“远远地离开这里,我可以帮助你,帮助你的哥哥。”
面对弗兰的无礼要求,我不吭声。
弗兰继续道:“桑妮小姐,我知道你是个不简单的女人,一个普通的餐馆老板可以聘请马德里赫赫有名的大律师为他打人命官司,这是不是靠了你的关系啊?”
我看着弗兰,继续沉默。
弗兰轻笑两声,“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能耐,能傍到一个如此大的后台,所以现在可以胸有成竹地拒绝我的帮助。兰斯看上去精明轻狂,实质上是个愚蠢的大傻瓜,难为他一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就一直为你担心。他根本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女人,为了利益,你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什么都可以干。
“可惜,我就这么一个弟弟,父亲死得早,母亲又数次改嫁,兰斯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能不能继承家产,我有一定的决定权。我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如果你继续与兰斯纠缠不清的话,一,我会拖延并削减兰斯的继承权,二,我会很快让你父母留下的生意在你哥哥手上玩完,三,我会让你身败名裂。媒体一直跟踪报道你哥哥的案子,想必对你的私生活也会分外感兴趣。”
弗兰说完,优雅地抿起酒来。
我听着,愤怒之火渐渐积聚胸口,随时便要爆发,“我要说多少次,我家的事情根本与你、与兰斯统统无关,你为何要苦苦相逼?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你勾引了兰斯,而我要保护我弟弟。” 弗兰冷冷道。
委屈、愤怒、歉然、羞愧、无奈、伤心……种种情绪包围着我,我难受得透不过气来。捂脸,我忍不住哭泣起来。我连累了哥哥不说,还要连累佩罗和兰斯。我不想伤害他们,我不能牵连他们。
“桑妮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哭是没有用的,你应该好自为之,早日离开为妙。兰斯马上就要回来,我再重申一次,你不能见他。我不希望看到兰斯为了儿女情长肆意妄为,随意放下工作,还被你蒙在鼓里。” 弗兰见我不语,又开始了长篇大论。
“够了!” 我胡乱擦擦脸,挺起胸脯,“我不会见兰斯的,只要你能管住他。”
弗兰冷哼,“你如果坚持这种态度,我明天就让你和你的秘密情人见报,马德里所有的三流小报,然后,对你哥哥的税务审查也会同时进行,虽然他在牢里,但是你和你情人的可以帮他。”
我挺起的胸脯不由弓起,虚软地问道:“你想怎样?”
“立刻离开,最晚在兰斯回来之前,也就是后天。” 弗兰道。
“可我哥哥的案子还没有结束!” 我叫了起来,这样威逼未免欺人太甚。
弗兰优雅地笑着,如同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恶魔。
卧室里,我心不在焉地理着东西,我没有工作,没有财产,无处可去。老天,我痛苦地捂住脸,难道佩罗竟然是我唯一的选择?
情人,这两个字,弗兰说过,佩罗也曾经说过。是真是假,真情假意,我在意吗?扪心自问,我感到惘然。
书信、指南针、海岛照片、真丝睡衣,我将它们收入纸盒,锁进抽屉。这是乔依留给我的纪念,永远的纪念。
我深深吸一口气,擦去脸上的泪水,拿上佩罗留下的字条,起身去打电话。
佩罗已经离开了马德里,接电话的是他的管家,听到我的名字后,管家立刻说:“哦,桑妮小姐,先生吩咐过,只要接到你的电话就为你定机票,我马上就为你定明天飞往马赛的机票。你看可以吗?”
我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决定了,“好的,谢谢。”
“到马赛后,机场会有人接你的。” 管家补充道。
“哦,谢谢。” 我随口应道。
佩罗说,他给我自由,任我选择,可是,无论是乔依的叔叔和婶婶,还是兰斯的哥哥,他们都在逼我,逼我离开,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灯下,我给哥哥写信,写什么好呢?
他不争气的妹妹――我,不敢面对现实,不敢面对困境,选择了一条最轻松最便捷的道路,去投奔一个男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底细的男人。
也许佩罗对我的爱是我唯一可以为自己辨别的借口,但问及自己的情感时,我不得不痛苦地叹息。放不下对乔依的感情,却又依恋上佩罗的感情。我已无可救药。
哥哥,原谅我吧,我不想在你的案件还未彻底了结前就让你牵扯入其他莫明的麻烦,也不想让我们兄妹和佩罗无辜被丑闻所缠绕。
哥哥,律师的助手说,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为你祈祷。
桔红色的屋顶、碧蓝的海水、浮动的航标灯、灰色的伊福岛,那是基督山伯爵被关押的地方。
我站在楼顶的晒台上,眺望着远方,晚风吹起我微湿的头发,凉意扑面而来。
阿嚏,我打了一个喷嚏。一双手连同一条薄毯一同抱住了我,“进去吧,你要着凉了。” 佩罗道。
我点点头,他便搂着我往回走。
从机场一见到亲自来接我的佩罗起,我就明白,我终于为他感动。没有太多话语,仅一个温暖的拥抱就让我漂泊的心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我不知道佩罗在马赛要做什么,但坦率地说,他开车带我穿过马赛市中心时,我的感觉怪怪的,市中心不但有点脏乱,而且阿拉伯人很多,以至于有一种让我以为自己不在法国而在北非某个阿拉伯国家的错觉。古老的教堂明显带有的阿拉伯风格,让人一看便联想到清真寺,而高档的公寓则可以从美丽的窗台铁花护栏里找到一些法国的影子。
佩罗的房子位于马赛老港,U字形的港口停满了各种私人休闲游艇和帆船。行驶过港口,车子爬上山坡,停在一栋很古老的三层式民居前,它混在山坡上的一片房屋中,十分不起眼。
到家后,佩罗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西班牙海鲜饭出了西班牙还是有得吃的,而马赛鱼汤只有在马赛才能吃到。我今晚就让你做一个合格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