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焕在推开门的时候有着恍惚的错觉,他看到了屋子正中间正情绪紧张的林汐,虽然时光黯淡了她的肤色,虽然岁月丰盈了她的轮廓,可他依旧认出了她,那个在他的枕边陪伴了他近八年的女子。
“林汐?真的是你?”金世焕上前,他依旧记得她那一晚狠心决绝离去的背影,那个背影,像个影子一般纠缠在他的梦里,玉莲若的、林汐的,无数个影子在他的心里交织着,像解不开的乱麻。他迷恋她的背影,她的背影像玉莲若,尤其是欲转身离去的刹那。
所以,当他那年在团部的卫生所遇见她后,他娶了她。
而此时,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晨间目送走晨珞后,想起了那一晚小小的晨珞站在黑暗中捂着嘴巴痛哭的身影,全身发着抖,哭完了,用那样恨的眼光看着他,小小六岁的孩子,心里开始滋生恨,恨得咬牙切齿。
他后悔当初说了那么残忍的话,残忍到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敢直视晨珞的眼睛,那个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在看到他的瞬间,便变得异常的冷漠,仿佛,他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坏人,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可他忍受不了林汐发疯般的举止,不哭,也不闹,只是翻箱倒柜地找到那两本结婚证书,便狠狠地当着自己的面撕成碎片,然后,像仙女撒花般地扔到自己的眼前,红红的碎纸屑,像玉莲若在自己的棍子下仗毙时最后吐出的一团鲜血。
“你这个畜生,你教的好儿子!”林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掴在金世焕的脸上,“我林汐,这辈子不会再跟金家有任何的瓜葛,我林汐的女儿也不能再任你们金家的人糟践!”
“妈妈?”金晨珞低语,那句话,他记得,他记得那一晚母亲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冷冰冰的,斩钉截铁般的,甚至是全然不顾自己疯狂地摇着她的手,他记得母亲的名字,她叫林汐。
“妈妈?这不可能,不可能!”金晨珞后退着,摇着头,“爸,你认错人了,她住在挪威,她是沫儿的母亲,她不是我的妈妈,不是。”
“小珞,我是妈妈啊,我是啊!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简妮,她是我的女儿啊!”
“妈妈,你撒谎,你是不是不喜欢晨珞,可是你不能编造出这样的谎言还骗我,我是你的女儿,你最疼的简妮,妈妈!”
………
“简,我们回去,我们离开这里,马上,马上离开,”林汐顾不得抹去眼泪,紧抓起沙发上的手袋便踉跄着向门口奔去,却一下子撞倒在明助理的身上。
而身后,沫儿已软软地瘫倒在地板上。
明助理手中的锦盒被打翻了,林汐转身大喊着“简妮,”可却看到了在自己脚边落下的那一个锦锻的盒子,四支玉杯。
那是四支用成块的翡翠雕琢出来的一套杯子,墨玉的杯底,杯身通体浓淡渐渐转换的绿,一杯白开水倒进去,都呈现着早春绿茶清绿的色泽。
而那四支杯子,是林汐当年的嫁妆。
杯柄的整条的凤凰,高昂的头颅,身上翠绿的羽毛,四支杯子相对放在一起,就如凤凰从四面八方展翅而来,名曰:“有凤来仪!”唐高宗年间江南琢玉世家水氏的贡品。
林汐顾不上简妮,咬着牙从地上拾起一片玉杯的碎片,举到金世焕的面前,“金世焕,好狠的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林汐转身,挺直着腰板从金世焕面前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去。可又有谁知道,她内心的恨,这个负心的男人,再一次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将她旧日的伤口上生生地撕扯开来。
“金董,这,”明助理慌乱拾起地上的玉杯碎片,颇为自责与惋惜。
“罢了,当年就应该还给她的,晨珞,送你妹妹去医院看看,”金世焕闭了眼,扶了沙发的椅背才站稳,看着将头深埋进沙发的沫儿,伫立在窗前表情木然的金晨珞。
“妹妹?妹妹?她是我妹妹,对,她是我妹妹,我妹妹怀了我的孩子,天大的笑话,爸,你当年怎么就不拦着她,这样,我就没有这个莫名其妙的妹妹了,哈哈,”金晨珞笑着,笑得惊悚。
沫儿突然从沙发上抬起头来,看着笑着流泪的金晨珞,摇晃着站起来,摇晃着走近,狠狠地一巴掌,甩在金晨珞的脸上。
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沫儿的一巴掌,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依旧摇晃着夺门而去。她本该想到,那张相片上年轻的女子,就是林汐,她的母亲,父亲眼中最美丽的东方女子。
可是知道的,却太晚了。
真相,血淋淋的残忍,血淋淋的残酷。
金晨珞依旧狂笑着,张着嘴巴,带着血的牙齿,仿佛,生生要吞噬掉眼前残忍不堪的一幕。
“当年,我对不起她,”金世焕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自言自语,接过明助理手中的锦盒,眨着眼睛看着明助理,“去民间找最好的手艺人,补好它,我要还给她。”
“宁为玉碎,宁为玉碎,爸,就让它们都碎了吧,已经都碎了,补好,就没有裂痕了?”金晨珞笑着,缓缓地从窗口挪到门口,一步一步,沉重无比!
金世焕捏起玉杯的碎片,残缺的一个杯身,玉的魂魄丝丝缕缕地在这块冰凉的石头里游走着,他怎么偏偏带了这个来,他想着是未来的亲家,是外籍人氏,他喜欢中国的国粹,玉、茶、京剧、瓷器等等,他在金氏的商厦里转了几个圈,都没看到让他满意的见面礼,他想着体现金家的颜面,想着发扬中国的国粹,想来想去,却突然地想到了那四支玉杯,通体的清绿,通透,造型的别致,甚至是宫廷的御用品。
他记得那个时候林家已经败落了,可他没想到林家的嫁妆,就是让他卖掉整个金家也换不到这样的物品,他当着林汐的面将玉杯锁进了保险箱里,他记得那个时候说,是镇宅之宝。
可是许多年过去了,保险箱都在角落时落了层层的尘了,他却在动身去酒店的最后关头想到了,取了出来,岁月却让四支玉杯的光韵,更加的内敛,更加的有着厚重感。
可这一切,是老天的惩罚么?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