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葭高嚷:“那你呢,义气吗?奶奶的,这算什么,我要找人讲数用得着找你吗?”“话不是那么说,要不你看还有什么人得罪你的,看谁不顺眼的,兄弟我帮你教训他,这次欠你人情加倍补上,我再帮你教训5个怎么样?”“去你妈的还教训5个,我全世界都是仇人啊!”戈葭欲走,“不稀罕你们!”柯仔赔着笑把车门一挡:“戈葭姐我也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找别人难为秦哥,兄弟们也不能装没看见。”秦至臻笑着拍一下柯仔:“收人钱没有?要是收了钱,多少要开工,都过来打几拳,咱不欠她钱!”“没收,没收钱。”柯仔两手扶着秦至臻的肩膀,“没事没事,吃夜宵去,炒个田螺,煲个黄鳝粥,喝两杯。”眼瞅着他们哗啦啦地要散,戈葭又是生气又是难堪,这时柯仔记起她:“戈葭姐,一起去喝两杯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喝两杯就是自己人了。”她昂起头嗤之以鼻。
柯仔脸上有些挂不住,几个小喽啰取笑他。秦至臻淡淡地说:“她最好别去,咱们肯定在酒里投毒;她最好别喝,咱们肯定劫财劫色耍流氓。”大家哄笑。
戈葭激起火来:“臭小子你们敢?奶奶的,我偏要去,我偏要喝!”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排档,露天的铁脚圆桌,粉红色塑料椅子,厨房当街,鸡鸭肉菜装在方格篮子里,不知来往人车落下多少灰尘,油锅在火上“噗噗”地响,风吹来的油烟香得厚腻低廉,能把眼睛熏如火燎。戈葭还是第一次来大排档,她从小娇生惯养,衣食方面习惯了考究档次,夜宵必得星级酒店,即使和朋友出来喝酒,也要情调气氛一流的酒吧。大排档这油腻腻的空气和她格格不入,她皱着眉头站在那儿,一手扇着油烟。也因为相貌出众,周围几桌的人都伸长脖子来看,端菜的小子也拿眼睛睨她。
柯仔的几个小兄弟都上来献殷勤,擦椅子、让座、递筷子,摆碗的、倒茶的。她到哪儿都是公主,惯享这样的侍奉,也不道谢也不言笑,一切都是应该的。
秦至臻远远坐着,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淡淡的微笑模样。他是那种人,不笑的时候像个凶神,像块生铁,像柱黑冰,笑一点点,天色就熹微了,阳光从积云里泄了几线,天渐暖了,铁也温了,冰也软了。
戈葭不要看他,丑就是丑,流氓就是流氓,笑一点点也改变不了本质。
桌面很脏,擦一遍纸巾黑一遍,永远也擦不洁白,碗有污渍,指甲也抠不掉,一次性木筷子毛糙粗劣。她皱着眉头嘀咕着嫌不过来,柯仔有点儿尴尬,菜上来了,拼命招呼她吃这个吃那个。
戈葭勉强拿起筷子,在空中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没落下,炒田螺、炒牛河、炒鸭掌,无论炒什么都是油汪汪脏兮兮得让人疑虑,倒是左右的筷子热情过分,乱糟糟七手八脚地夹满了她的碗。
她自觉忍耐已超出限度,把筷子摔了,桌子上的杯盘碗碟晃了几晃溅出些汁水,大家停了筷子一齐看她。
“别吃了,吃什么吃,这地方脏死了,跟吃垃圾似的!去个像样的地方行不行?我出钱请客行不行?”她大声地喊着。
有人附和,有人剔着牙笑,有人叫好,有人拍掌赞她豪爽,几张椅子脚挪动的声音,摩拳擦掌撂筷子准备起来跟她走。
“对对,怎么能让美女吃垃圾。”“就是嘛,走,去花园酒店饮茶。”唯独秦至臻,埋头吃得更香,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牛肉说:“她算是美女吗?”戈葭的火腾地蹿上来,她的美丽从小到大没人怀疑,怀疑这个就像怀疑天上没有太阳。
她目光汹汹地看着他:“那你说呢?”秦至臻慢慢地瞟她一眼:“这得看你吃不吃这些垃圾。”“你什么意思?”“插在牛粪上的鲜花才最漂亮,因为牛粪是最富营养的肥料,能吃垃圾的女人才算是美女,道理一样,三钱脑子能想明白吗?”他戏谑不恭地说。
众人笑,戈葭又气又羞:“放你妈的屁!”“恭喜你,你是货真价实的美女!”秦至臻半真半假地叫道,“你开口一个屁,屁是身体的垃圾,你张嘴出垃圾,可见必是吃得不少,肥料充足,营养丰富,才能盛放如此美丽的奇葩。”戈葭羞愤交加,抓起一只碗想砸他,忙被柯仔夺了下来。
“开个玩笑,开玩笑的,别生气别生气。”柯仔忙着倒酒,两边各置一杯满溢,“给一点点面子柯仔,大家喝了这杯,以前的恩怨就当是个屁,放完了,舒服了,没了,哈哈,就算了。”戈葭指着秦至臻喊:“他必须道歉!他必须说对不起!”秦至臻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尤其是跟你这样的人说对不起。”“你欺负我!奶奶的,你根本就不尊重我!”“你奶奶或者你妈从来都没教过你吗?”秦至臻笑了一声,“尊重不是讨来的,不是喊打喊杀吓来的,不是有多少钱就能随便买来的,更不是撒泼耍娇装疯卖傻骗来的!”戈葭咬着嘴唇,直定定地瞪他,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大家慌了手脚。
她哭着,一树梨花带雨,光芒散了,刺败了,盔甲解了,泪光闪闪竟然分外地可怜动人。秦至臻一时有些不忍。
“是没人教过我,我妈生我的时候就死了。”她抽抽搭搭,反反复复就这两句,“谁都可以欺负我,谁都可以说我有妈生没妈教——”两边不知怎么劝她,有人从桌上纸筒里抽出一截粗暗的卷纸递过来,戈葭哭着瞄了瞄没去接,秦至臻从衣袋里掏出一包纸手帕,远远地扔过来,然后兀自望向别处。
他根本就没打算哄她,电话响了,他背过一边身子接电话。
断断续续听见他说,还没好吗——别想太多——那我去接你吧——没关系——我现在有空儿。
语调竟然那般温存体贴,他明明会哄人的不是吗?一时间她忘了哭,又切齿又好奇,究竟电话那边是什么人,恨不得把他的电话抓过来,直直透过电波看到那人是谁,是男是女好看不好看——多半也是个又黑又丑的女人,跟他配一对。
然后秦至臻站起来说有点儿事先走,跟大家一一告别,根本就没理睬她,更别说道歉安慰了,他奶奶的。
不到两分钟戈葭也匆匆告辞,发动车子,很快就追上了红色嘉陵摩托,故意不贴得太紧,只遥遥随着。她也奇怪为什么要跟踪他,这么急迫这么任性,又想自己这三钱脑子想不明白干脆别费劲去想了。随即想起三钱脑子是秦至臻说的,便恨恨骂道,奶奶的,你的脑子才三钱重呢。
秦至臻在一幢居民楼前停下,靠在摩托车上,冬夜的风很大,他没穿多少衣服,不禁抱紧了手臂。戈葭暗道,活该冻死你,冻死才好呢。
他等了很久,差不多20分钟,自己找事消遣,一会儿双脚跳,一会儿几个横踢旋风,假模假式的,说不定全是绣花枕头。
总算等来个人,真是个女人,夜里看不清面目,戴着顶毛线帽子,白色大衣,洋娃娃的款式,走路轻飘飘的,虚虚的,有点儿摇晃,像个幽灵。
他们说了几句话,站着的姿势隔着安全的距离,没拥抱也没拉手。
秦至臻点燃引擎,女人很慢很慢地爬上后座,却在摩托车开动的时候,顺着惯性胸部往前靠了靠他的背。
奶奶的,真不要脸,故意挨上去,太平公主也想玩胸袭。
戈葭不齿之至,她也不想想这么冷的天穿着厚厚的衣服能碰出个什么才怪。也是看得专心,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方向盘的喇叭键,汽车喇叭“嘀”地响了一声,秦至臻回头往这边望了望,矮灌木丛遮挡着但愿他什么也没看见,不过戈葭没敢再跟上去。
她一路想着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像是恋人,但暧昧,充满可能。极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恨不得即刻找人查她的家底,又恨没看清那女人的样貌,美或是丑,这点特别重要,她几乎想调头追上去看看。
不觉已经到家,戈文宇和谢芳华在饭厅吃栗子糖,当着戈文宇的面,谢芳华对戈葭格外亲热,连连叫她一起吃,戈葭没应。戈文宇便走过去悄悄说:“葭葭,你该过去打个招呼,这是对人的尊重。”戈葭正想事情,被打断了不爽,加上素来对谢芳华好感有限,脱口就出来一串:“尊重不是讨来的,不是喊打喊杀吓来的,不是有多少钱就能随便买来的,更不是撒泼耍娇装疯卖傻骗来的!”戈文宇怔了一怔,戈葭已经轻轻松松上楼去了。
他独自疑惑了一阵,虽然女儿话说得很横,但看样子,心情倒是不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