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人家荼弱不禁风,天冷风大坐摩托车你想冻死她啊。”戈葭假惺惺地搂着荼的肩,“还是我开车送她回去,反正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正好可以请教荼老师。”秦至臻有些惊讶她的热心,又觉得话有道理,也就由着戈葭亲亲热热拉着荼的手。荼表情倒是怏怏的,回了几次头,却也无话可说。
上了车,戈葭恢复睥睨天下的原形。
荼在后座轻声说:“戈姐姐,谢谢你送荼回家。”“打住,最讨厌别人叫姐,明明是我比你年轻。”戈葭不客气。
荼红了红脸:“可能是我衣服的颜色太老气,其实荼年龄很小的。”“那要看身份证才知道,不过身份证也有假的。”戈葭坏坏笑道,“对了,荼花谢这么奇怪的名字,你爸爸姓荼吗,那他该叫什么名字,荼毒生灵吗?哈哈。”荼半天才笑笑应道:“你真幽默。荼是我的网名,是一种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苏轼说,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它是春天的最后一种花,韶华胜极,花谢时一切就是结束。”戈葭道:“是不是写诗的人都这样,非得把自己弄成半死不活的姿态。”荼叹气:“我不是,我从小身体有病,服药过多,落下症结,吃个海鲜都过敏。最惨的是去年,早上喝了杯牛奶,然后吃药,不知道药里有青霉素成分。天啊!眼瞅着这脸就开始肿,肿得有原来两个那么大,简直成了大头牡丹。”戈葭哈哈笑:“就是肿成个大猪头呗。”荼嗔道:“你还笑呢,荼当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幸亏打电话向秦哥哥求救,他送去我去医院输液,才逃过这一劫,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呢。”戈葭哼了一声:“他倒是护花心切。”荼继续说:“你去看看荼的日志,什么都写在上面。荼的病难以医治,每活一天都是欢幸,眼之所见只是夜空的一场烟火,美丽而易逝。荼想要的只是一杯不要太快冷去的清茶,一双握着茶杯的温暖的手。”戈葭冷血地说:“那你什么时候会死?”“荼当然希望自己能活下去,和别的女子一样爱和被爱。”荼有些不愉快,车等红灯,一个臃肿的中年妇人提着大包小包匆匆跑过斑马线,她轻轻地叹口气,“但要优雅地活下去,优雅地慢慢老去,不是像她那样,让人看了难过无比。”绿灯行,戈葭踩着油门儿冲出去,方向盘一转,停在路边。
“我车没油了,你自己走回去吧。”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荼只好下车,戈葭自坐在车里听音乐,隔着玻璃窗和荼Bye-bye。望见她摇摇欲坠的身影慢慢远去,戈葭乐了一声,重新发动车子,哼,你就优雅地慢慢走去吧。
戈葭回家,进门就喊:“我找到工作了!我要当老师了!”喊了几声无人答应,打电话给戈文宇,戈文宇正开会,只草草地应了几声“嗯”和“好”。这不影响她的兴奋,反正老爸“嗯”了一声就等于同意她加入教育行业,银行那边也不用挂名了,自己找的工作自己乐意干,自己赚钱买花戴。这下可真是自食其力了,自食其力,这个词真好听,新鲜有劲志气饱满。
她忙忙碌碌地逛街,给自己配了一副黑框眼镜,她没近视,眼镜自然是平光的,大包小包地买了多套职业套装,全是素颜色端庄式样的。回到家想了一遍,又去超市扫了一大包零食,这是诱饵,上课用的,她记得秦至臻的口袋里总是有糖,这真是个好主意,可以奖励学生,也可以自己闲着吃。
备课也弄得声势浩大,关在房间里,门上写着“请勿打扰,工作中”,饭要阿姨送到门外却不许敲门,敲门也会打扰她。又通宵上网查资料,买回的参考书堆在桌上尺来高,兼有各个版本的录音带,整日在录音机里轮流播放。戈文宇早不记得她要当老师的电话,还以为女儿复习英语想考研究所或者出国留学,暗暗欣慰了一番。
自以为准备充分,试讲这天,戈葭一套米白色修身小西装,领上嵌朵粉紫细花水晶胸针,长发绾了个利落的髻,再来一副黑框眼镜。秦至臻望了许多眼,眼神似笑非笑。
“奶奶的,你笑什么?”她按捺不住。
“看嘛,一说话就露馅了。”他正色道,“六年级只有十几个孩子,这节是自习课,你可以先过去熟悉一下情况。第三节课听课,王校长还有几个老师也会去。你要真想留下,就拿点儿本事出来。”十几个小孩有什么难的,戈葭昂着头走进教室。
秦至臻叉着腰站在院里,仰头看看天,听到一阵起哄声,这班淘气鬼平时有只蝴蝶飞进去都要起哄。他料想不出5分钟她就得发飙,骂人,拍桌子,冲出来骂人,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一副黑框眼镜改不了的。可是他又隐隐希望,她留在里面的时间能久一点儿,至少比5分钟多一点儿。
她很争气,直到自习课下课都在里面。秦至臻佯装经过往里面望望,只见戈葭搬了张凳子坐着,讲台上倒是站着学生在讲,原来是自我介绍。每个人讲完可以奖励一盒酸奶。这个开头不错,他放心了。
正式听课,看得出戈葭花了心思准备,录音机,图片,她的发音很纯正,表情又美好迷人,就是板书有点儿丑,单词越写越高,好像一行白鹭上青天。一节课到了大约20分钟的样子,她开始乱了,翻着书本嗯了半天,写了个单词又半天,讲不出什么便开始提问,一个接一个读课文,读完了一个接一个奖棒棒糖,全班15个孩子读完,还没下课,又从头开始读一遍,又从头奖一遍棒棒糖。
秦至臻在下面暗自忍笑,他百分之百确定她的课在20分钟那里已经讲完了,剩下的都在撑着、赖着拖时间。
终于下课了,如释重负,王校长对戈葭说:“你虽然没什么经验,但很热情,英语功底又好,不过你要知道,我们这样的学校条件很差,因为收费低廉,无法支付较好的薪酬,所以在这里教书是很委屈老师的。”戈葭满脸笑容:“没关系,我就是太热爱教育了,太想帮助这些底层的孩子了。我要把他们一个一个教出来,就在这破教室里成龙成凤。我才不在乎编制医保薪酬什么的,为了理想我甚至可以倒贴——”秦至臻点点头:“看得出来,你这节课倒贴得不少。”她开心地打开包包,烂漫地喊:“你看还有好多!还没倒贴完呢!”秦至臻笑出了声,带点儿调侃的不恭,但表情明显没那么刚硬了。之前他对戈葭的抗拒和还击,多是出于骨子里对强权霸道的反感。他从小就叛逆不羁,爱打抱不平,但其实是个服软不服硬的脾气,所以眼看着戈葭的努力讨喜,他心里其实是不乏感动的。
上完课了,戈葭仍是不走,坐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等秦至臻下课,约莫听得秦至臻的脚步声,赶紧跳下来,双手矜持地在襟前握着,笑得过分娇美。
“我想出来了。”“什么?”“那个问题,为什么刘备用诸葛亮不用庞统。”“哦?”“因为诸葛亮帅,庞统难看。”“嗯——其实有点儿道理。”“还敢再说我三钱脑子?”“好吧,多算你一钱满意吗?回家去吧。”“我车坏了,你可以送我回去吗?”秦至臻嘲弄道:“我那个是破嘉陵,坐不起你。”“怎么坐不起,我最爱坐摩托车了,又凉快又拉风!”她欢快地说。
秦至臻总觉蹊跷,抱着摩托帽走在前面,看看她,一会儿又回头笑笑:“不怕我把你拉去卖了,不怕我劫财劫色耍流氓?”戈葭骂道:“奶奶的你要是敢,我在后面就把你干掉。”秦至臻点头:“对嘛,这样才比较正常,把眼镜摘了吧,骂人多不痛快。”他虽然表情淡淡的凉凉的,但见到后座有灰,还是抬起袖子拂了拂。
戈葭坐在车后面,轻飘飘的感觉,这么近的距离,近得让人想高声尖叫。她要捂紧嘴让自己别太快现形。这么近啊,看得见他衣领布料的纹路,他侧脸的胡楂。她的膝盖近着他的长裤,她把西装外套脱掉,里面是紧身的羊毛衣。她扶住他的腰,希望前面是长长的下坡,是突然的急刹车,她放松姿势,随时准备顺势迎靠。
可惜秦至臻开得又稳又慢,镇定得仿佛她是一团空气。摩托车开上公路,车速稍快一些,风猛了,飕飕地吹着她的脸。
“我冷!”她说。
他没应,戴着头盔,只微微侧了一下脸。
“我说我冷!”她贴在他耳边喊。
“忍着!”他简短地回答。
“我快冷死了!”“快死了还这么大声!”“我冷我冷,我快冷死了,奶奶的——我抱你不行啊!”他没说话,车开得飞快,许久,才吐出三个字:“随便吧。”话没落,背上一暖,戈葭已经轻软地拥上来。他震了震,倏地背脊闪过一道奇怪的虚凉和酥麻,不待多想,已听得戈葭大声尖叫起来:“我电着了哇!”她笑着,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抱得他喘不过气来:“听见没有秦至臻!电流的感觉!我终于电着了!”“你要干什么?”他稳住车头,不让自己分心。
“我要劫财,我要劫色,我要耍流氓!”她在他耳朵边大喊。他躲闪着,她“咯咯咯”地疯笑。
“无聊。”他挣了几下腰,“放开。”“不放不放就不放!”戈葭迎着风仰起笑脸,“奶奶的,抱一下你会死啊!”“别闹。”他的声音一点儿都不凶。
“我没闹,我乖得不得了。”忽然有什么东西奔涌到胸口,岩浆似的灼烫着喉底。她把脸轻轻地贴在他的背上,吸一口气,深深地埋进去,“我爱上你了,秦至臻。”他手一抖,车头偏了,差点儿冲上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