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国安问:“玉卿他到延安了吗?”叶晓珍说:“这儿不便说话,我还想去探视玉洁姐呢。”鲍国安说:“噢,我明白了。现在我们就回新丰坊,可柳玉洁在圣芳济书院上课,要到傍晚回家呢。哦,林馨如在家。”叶晓珍说:“她怎么会住到了你们家?”鲍国安说:“真是一言难尽。许多政府衙门内迁时,她因怀了孕行动不便而留在上海。八·一三事变时,她与吴伟业结婚居住的老屋被日本人炸成了废墟。她无处可去,只能住在我岳父家里,好在柳玉洁对她关心的很呢。”叶晓珍说:“世事真是不可捉摸。排起辈份来,她倒还是柳玉洁的嫂嫂呢。”“可不是。”鲍国安对郑名三介绍说,“郑经理,叶小姐是我们信谊药房的老客户,以后得多照顾点。这次也要尽量满足叶小姐的要求。”郑名三说:“没问题,这是应该的。”叶晓珍问道:“消治龙现在还是限量供应的?”鲍国安说:“新药是试制成功了,还只是实验室小批量生产的。”郑名三说:“药厂已经在盖了。等生产流水线一上马,要多少就可以供应多少。”叶晓珍笑道:“那我祝贺生产线快点上马,让我批到了消治龙也跟着发财。”
鲍国安听了抿嘴一笑,陪叶晓珍出了药房,沿霞飞路往西走去。路过食品店时,叶晓珍进去买了些吃食。鲍国安说用不着买什么,她也没听。两人拐入新丰坊,进了家门,鲍国安吩咐阿贵娘子多备几个菜,晚上要招待客人。叶晓珍逗荣信和荣谊玩,小家伙有点见生。当她拿出花花绿绿的吃食后,两个孩子马上和她打成了一片。鲍国安问道:“你也用这方法做群众工作?”叶晓珍说:“你未免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不过,有时候也用这方法。”鲍国安说:“这世界上糖衣炮弹都管用的。”叶晓珍笑笑,放下孩子看客厅的摆设。她看到钢琴上放着柳玉卿的照片,拿起来端详时,脸上浮现一丝甜蜜的微笑,眼神也变得非常柔和。鲍国安注意到了叶晓珍的脸部表情,在她欣赏墙上挂着柳玉卿拍摄的照片时,含笑问道:“听你刚才叫玉洁姐啦,叫小家伙们外甥啦,你们相爱了?”叶晓珍顿了下,随即点了下头。
鲍国安问道:“玉卿现在在什么地方?”叶晓珍说:“路上经受了不少挫折,玉卿已抵达延安,入了抗日军政大学。”鲍国安又问:“随行的那批药品,也都送到了延安?”叶晓珍说:“我只负责护送一程,到徐州后交给了其他同志。但我和玉卿一起经西安抵达延安,他在抗大要学习两年,我参加的是短期培训班,结业后在陕北根据地实习了一段时间。上级考虑到我熟悉上海情况,特别是熟悉你这位药房老板,所以又派我回来工作。”鲍国安说:“这一番周折肯定受了不少累,先好好休息,再想法安定下来。”叶晓珍说:“我叫你姐夫了,你能帮我个忙吗?”鲍国安说:“以前我们是朋友,现在是一家人了,什么忙都能帮。”叶晓珍说:“我想拜见玉卿的父母,请你和玉洁姐作陪。”鲍国安说:“战事一起,邮路就不畅了。
你还不知道,八·一三事变爆发的当天,柳家花园所在的虹口正是国军和日本人激战的区域,玉卿家那座白洋房被炸被烧了。”叶晓珍着急地问:“那玉卿的父母受伤没有?”鲍国安说:“人倒没伤着,只是情绪低落了许久。”叶晓珍问:“他们现在住在哪儿?”鲍国安说:“也是巧了。我在新丰坊还有一套房子,原来的租户因内迁搬走后,我一直忙着没还没招租。柳家花园被毁,我就把两老接来住了。”叶晓珍说:“那你现在就陪我去拜访。”鲍国安说:“还真不行。”叶晓珍问:“这又为了什么?”鲍国安说:“我使用障眼法先将玉卿送上去法国的邮轮,再接他回家藏起来并送他去了延安。谁知这事竟穿帮了。老先生思念儿子,发一份电报叮嘱玉卿到了法国要好好学习,可邮轮回电说查遍全船没有此人。老先生拷问我,我只得说了实情。”叶晓珍张大了嘴说:“还有这段曲折。”“你跟孩子玩一会,我先过去探探老先生的口气。老先生若愿意,我就陪你过去。”鲍国安说罢,见叶晓珍点了头,他就出了后门走向弄底。
鲍国安进屋时见柳庆轩在换工装,知他又想去建厂工地看看,忙拦住他,附耳说,“爸爸,有个人要见你。”柳庆轩停了手说:“那人是谁?你干嘛神神道道的?”鲍国安说:“那人是叶晓珍,她从延安回来了。”柳庆轩问道:“就是那个拐了玉卿的女人?”鲍国安说:“什么叫拐呀,她还是个姑娘呢。”柳庆轩说:“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不见。”鲍国安说:“爸爸,你真还得见见她。我们玉卿爱上这叶晓珍了。”柳庆轩说:“我估摸着会捣弄出这种事情来。”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柳太太说:“日久生情,也是人之常情嘛。
”鲍国安说:“他们一路上遭受了许多磨难,好不容易到了延安。现在玉卿入抗日军政大学读书了呢。”柳庆轩问:“叶晓珍这次回来干什么?”鲍国安说:“还不好过问太多,是上级派她回上海工作的。”柳庆轩说:“你说我应该会会她?”鲍国安说:“应该会会,还要和气点。这叶晓珍为人不错,以后还是柳家的媳妇呢。”柳太太说:“国安说得对,我们要对她热情些。”柳庆轩点了头后,鲍国安说:“叶晓珍就在我家,晚上备了些菜,请爸爸妈妈一起去。”柳太太说:“和未来的媳妇见面,你说我该送什么礼物?”“你就玉卿一个儿子,你的就是她的,随你送什么。”鲍国安笑着说罢,又走回自己的家。
鲍国安入门后发现柳玉洁和鲍国良正在和叶晓珍说话,他惊喜地说,“哥哥,你怎么会来的?”鲍国良牵着荣信站起身说:“我在报上看到信谊药房开始销售消治龙系列新药,本想来凑凑热闹的,没想到到药房时新药已经卖完。郑名三说有位女士找你,与你很熟的,我猜想是叶晓珍。想既然来了也到兄弟家坐坐吧,于是来了新丰坊,一进门,果然看到是叶晓珍,这真是巧了。”鲍国安说:“叶小姐如今是自己人了。她和玉卿恋爱了。”柳玉洁听到后反映比鲍国良快,握住叶晓珍的手说:“晓珍,这是真的吗?”叶晓珍嗯了声,同时点了下头。鲍国良说:“谈上朋友是好事,可两人天各一方,怎么联系呢?”叶晓珍说:“我们有交通员传递信件。”“我刚才去请了爸爸妈妈,晚上在家里小酌一番。现在哥哥也来了,让阿贵再去添几味菜。”鲍国安吩咐了声,徐阿贵就飞快去了。
一杯咖啡喝完,徐阿贵买菜回来,布置好西餐桌,他又去厨房帮娘子做下手。待满屋香味四溢时,柳庆轩夫妇穿戴一新,与林馨如一起到了。叶晓珍与林馨如拉手问候了几句,朝两老鞠了一躬,张口喊人时一反她往日的飒爽,倒有些扭捏起来。柳庆轩端详着叶晓珍,说好好。柳太太执了叶晓珍的手,将一长条盒递给她。叶晓珍打开一看,是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忙推却说:“干我们这样的工作,用不着戴首饰的。大家都很朴素,我一戴倒像大上海的阔小姐了。”鲍国安说:“玉卿的母亲送你的,你就收下。你以后在上海做事,少不了要出席一些社交活动,戴几样首饰是很自然的。”叶晓珍说:“姆妈,那我收下了。可我行踪不定,珠宝什么的带在身边不方便。”鲍国安说:“这好办。玉洁不是你姐了吗?你就交给她保管。”柳玉洁说:“我为弟妹保管首饰应该的。你若要换别的,我这边也有。”叶晓珍说:“那谢谢玉洁姐了。
”阿贵娘子请大家入席,鲍国安去酒柜里捧出了一坛女儿红酒。吃了晚餐,乘柳玉洁、林馨如和父母围着叶晓珍问这问那,鲍国安示意哥哥到书房谈话。两人坐下,鲍国良燃起了一支雪茄。鲍国安问道:“最近洋行的生意还好吗?”鲍国良吐了口烟说:“日本人占领上海外围后,五金生意几乎被他们垄断了,现在的怡和洋行真可谓是门可罗雀了。”鲍国安说:“日本人固然可恶,可国民政府也太懦弱,一味退让,才形成了这种局面。也不知国军什么时候能回来,把日本人赶出上海去。”“单凭国军的力量有点玄,还要争取国际联盟的援助呢。”鲍国良顿了下说,“那天江福生家请客,你不辞而别,可能把他给得罪了。”鲍国安说:“我原本不知道他下水当了汉奸。若知道了,按我的脾气,连他的门都不会上呢。前人有言,人可干百事,就是不能做汉奸。”鲍国良说:“你虽然在江福生手下做过帮办,但我比你更了解这个人。
别看江福生念佛吃素,心胸很狭窄的。你得罪了他,他是非报复你不可的。你别忘了,他还当着信谊制药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呢。”鲍国安说:“事已至此,怕也没用。总至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鲍国良说:“你也要有所准备,江福生万一使坏,也可有个对策。”鲍国安说:“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建药厂,我还没往这方面考虑过呢。”鲍国良说:“在柳家花园地皮上建的厂房我也去看过几次,盖成了派头还不小呢。”鲍国安说:“我为建厂几乎耗尽了心力。”鲍国良问:“你岳父拿出地皮让你建厂,就没谈过出让条件。”鲍国安说:“说过以地皮作价入股,还说趁走得动,为我做最后一个工程。”“老天让你摊上个好岳父了。”鲍国良说,“你岳父这条件提得好,我们就按市价将地皮作价入股,让更多有股权捏在你手里。”鲍国安说:“这个点子好哇。他江福生若想找茬,来吧,大家比股份。他手头股份少,就得乖乖让出董事长的位置。”
“鲍国安先生,挂号信敲图章——”邮差拉长了声调喊了声。郑名三从抽屉里拿了印章,快步跑出药房接了信,在邮差指定的单子上盖了章。他走回店堂时才仔细看,发现来信地址是上海浦东塘桥江家宅,括号内写着急件两字。郑名三虽然与江福生认识,但没有去过浦东的江家,他推测这信必是江福生所寄无疑。他有点疑惑,大家同居上海,有急事可派个家人来报信,也可打电话通知,为什么竟要通过邮局寄挂号信?这信的内容一定非比寻常,可鲍国安不在药房,他在柳家花园的建厂工地。好在郑名三也想去药厂工地看看,于是叮嘱值日店长小心看店,出门叫了辆强生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