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蛋糕,陈婉芬招呼上菜时,鲍国良问:“喝什么酒?”鲍国安说:“最近应酬特别多,还是喝女儿红,口感淡一些。”鲍老太说:“今天玉洁怎么没来?她应该带荣信荣谊一起来的。”鲍国安说:“玉洁在学校也好管事,放了假就带童子军在做慈善。”鲍老太说:“多做些善事就多积德,对自己对子孙都好的。”喝了一盅酒后,鲍国安说起了药房和药厂里的一些事情。鲍国良夫妇和鲍老太都饶有兴趣地听着。鲍国安绘声绘色讲了怎样挖回徐根福后,鲍老太听了大笑,说:“人真是不可貌相。当年在宁波城里,根福也是个皮大王,还练武功呢。阿贵娘子一直提心吊胆怕他伤着人。现在到好,来上海混了几年,竟然当上了药厂厂长。”鲍国安说:“根福师傅拜得好,做事情很有条理。现在药厂管理得不错。”鲍国良说:“根福当了厂长,他阿爸还给你开车,会觉得没面子吗?”鲍国安说:“我征求过阿贵意见,公司要成立运输队,让他当队长。可阿贵说不要,为我开车也要紧的。”鲍老太说:“阿贵这人忠的,你要好好待他。”鲍国安说:“我晓得。根福药厂管理得好,除了发厂长工资,我还赠送了一千股信谊药厂的股份。如此说来,阿贵一家也是信谊药厂的股东了。”一家人说说笑笑时,电话振铃。鲍荣茜跑过去拿起话筒一听,说:“是婶婶打来的。”鲍国安接了电话,柳玉洁在电话里告知柳玉卿和叶晓珍回来了,让他早点回家。鲍国安放下电话说:“有个好消息你们是猜想不到的。”鲍老太说:“玉洁又怀孩子啦?”鲍国良说:“娘就想到生孩子。我想大概是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吧。”陈婉芬说:“玉洁从来不管药房生意上的事。”鲍国安说:“是玉洁的弟弟回上海了,叫我早点回去。”鲍国良说:“玉卿一走四年多,他这次回来,柳先生夫妇不知要多高兴呢。”鲍老太说:“这事要紧的,你先回去吧。柳家那边谈得晚了,难免要吃宵夜的。”鲍国安问:“阿贵,你饭吃了吗?”徐阿贵从厢房跑过来说:“鲍先生,我已经吃好了。”“我丈人家里来客人了,现在就回去。”鲍国安告辞时说,“玉卿从延安回来,是路过上海还是留下来工作还不知道。他的情况特殊,大家谁也不要走漏风声。”家人说晓得了。鲍国安就去弄堂里乘了车。
晚上马路空旷,徐阿贵也开得快,没一会就回到了新丰坊。鲍国安进了家门看只有阿贵娘子在烧菜,问道:“玉洁和孩子们都去了外公家?”阿贵娘子说:“鲍太太关照了,你回来后也过去。阿贵留下,等一会送菜过去。”鲍国安快步走向弄底,敲门后鲍荣信来开门。他进入客厅,一眼就看到了晒黑许多,但人显得很精神的内弟。他叫了声:“玉卿,你能回上海,实在是太好了。”柳玉洁说:“弟弟是路过上海,过了年就要去苏北根据地工作。”柳玉卿说:“姐夫,你没来时大家都在说,你现在事业做得大的不得了。尤其是从白莲泾码头取货,简直可以写一篇传奇故事了。”鲍国安说:“我这点事算得了什么。得空了要好好听听你的历险记呢。”柳玉卿说:“姐夫回来了。我向大家宣布,叶晓珍和我已经结婚了。”柳玉洁搂住叶晓珍说:“现在我们真成一家人了,真是太好了。”柳庆轩说:“你是基督徒。你们可是在教堂结的婚?”柳玉卿说:“爸爸,那都是老黄历了。我们参加了革命,一切要服从革命的需要。这次我在冀东抗日根据地实习,叶晓珍也到那里联系工作,我们碰上了就结婚了。那里没有教堂,即便有,革命者结婚也不会进教堂的。”
柳庆轩说:“这么说来,你们是说结婚就结婚,也没举行过什么仪式?”柳玉卿说:“根据地也有民政部门的。我们登了记,由我们首长证婚,吃了些红枣糖果,喝了点土烧酒,也蛮热闹的。”柳庆轩说:“这不行。我们柳家就你一个儿子,而且是我老来得子,此事马虎不得。趁你们在上海,就在新春里摆喜酒,亲戚朋友都要请的。”鲍国安说:“要摆几桌,爸爸开了名单我去安排。七重天酒店的顶楼不错,我去过,从那里看上海的夜景最美了。”柳玉卿叫了起来:“要摆喜酒?还要摆到七重天这么显眼的地方?我那班旧日的记者朋友肯定会来。
他们管不住自己的笔,第二天各报就会登出柳庆轩之子从延安潜回上海,昨晚在七重天大摆喜宴这样的报道。完结,警察就会开着警车呜儿呜儿地把我们抓进监牢。晓珍,你说是吗?你是我领导,你要说话的。”叶晓珍说:“爸爸妈妈姐姐姐夫的好意我们领了。全家人吃顿饭可以,但万万不可请客摆喜酒。我们的身份特殊,千万不能招惹警察局或巡捕房的注意。”柳庆轩说:“喜酒可以不摆,但你们要跟我去一次沐恩堂。只有让朴方庭神父为你们主持了婚礼,我才放得下这颗心来。”柳玉洁听得母亲在房间里叫。她走进去听,回到客厅里掩嘴笑道:“姆妈说玉卿和晓珍还不能同房,今晚晓珍要睡到我们家去。”
鲍国安坐在书房里听了柳玉卿绘声绘色讲述他参加革命工作后的历险记,一激动把他购入一幢别墅,将作为结婚十周年礼物送给柳玉洁的事说了出来。柳玉卿和叶晓珍要求前往参观,鲍国安微笑着说:“你们答应我保守秘密,我才带你们去看。”柳玉卿和叶晓珍说了“我们保证”后,鲍国安才陪他们走出新丰坊,沿劳尔顿路往北走,拐到福熙路上往东,到了亚尔培路,指着东南角一幢法式洋房说:“就是这儿。是匈牙利设计师设计的后文艺复兴主义风格,由上海著名的营造厂建造的。”柳玉卿说:“姐夫,你真是发大财了。在上海市中心买这么一幢洋房得花多少钱呀。我们进去看看,今后我姐姐要入住的是一座什么装饰风格的爱巢。”鲍国安引两人走进花园,柳玉卿指点着说:“哇,真是太美了!晓珍你看,这正面的四根希腊式立柱,三联式拱券门,两层外挑式阳台,多种造型的窗饰……还有点缀着雕塑和假山的花园。晓珍,这比原来我们柳家花园那幢白洋房好看多了。叶晓珍说:“看上去是很美,可我不懂西式建筑,说不出头头道道来。”
“懂不懂没关系,你只要觉得美就行了。”柳玉卿说,“姐夫,这幢别墅太美了。你把别墅作为结婚十周年纪念的礼物送给姐姐,她高兴得要晕倒呢。”鲍国安说:“其实你姐姐是很坚强的女性。八·一三后救弃婴,我累得趴下,你姐姐却接着干,朴方庭神父和杜先生对她评价极高的。”柳玉卿说:“哦,我还不知姐姐这么能干呢。”鲍国安说:“八·一三后柳家花园被炸成了废墟,后来在那块地皮上造了信谊药厂。你们现在也是信谊药厂的大股东了。趁今天有空,我陪你们去看看吧。”柳玉卿和叶晓珍说了好,鲍国安陪他们往回走,准备回信谊药房后乘徐阿贵的车。半路上碰着郑名三,鲍国安作了介绍后问道:“看你走得匆忙,有什么事找我?”郑名三说:“是潘悦之先生派人找你。我问他什么事,那管家不肯说,正等着你回去。”鲍国安说:“潘悦之找我肯定是重要的事了。今天恐怕去不成虹口了。”郑名三说:“我没事。我与叶女士也熟,我陪舅爷去吧。”鲍国安说:“不行。万一潘悦之吩咐的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还要你从旁相助呢。”柳玉卿说:“姐夫有事,你们去忙吧。我们随便走走随便看看。”
鲍国安与内弟夫妇分手后,由郑名三陪着走回信谊药房。潘府的管家坐等在经理室内,见了鲍国安说:“潘先生刚才打电话到贵府,可没人接电话。潘先生派我来,请鲍先生去潘府说事。”鲍国安问:“潘先生说了是什么事吗?”管家说:“潘先生没说,我也没问。”鲍国安问:“你坐车了吗?”管家说:“我是走来的。”“那我们乘车去。”鲍国安引着管家走到后院,徐阿贵已经等着。没几分钟后,徐阿贵开车把鲍国安送到了潘府。管家下了车说:“鲍先生,请吧。”鲍国安穿过门庭,原以为就潘悦之独自等着,走进客厅后发现沙发上坐满了人。待他进来,众人都起身鼓掌迎接。鲍国安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礼遇,看着新药业公会的朋友们问道:“我又没有得到国家勋章,你们这是怎么啦?”潘悦之笑了起来,招招手让鲍国安坐到他身边,执了他的手说:“常言说行得春风有夏雨,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鲍国安不解地说:“最近一直在忙我自己的事,怎么又行春风又下夏雨了?”潘悦之说:“八·一三时,我欲辞去新药业公会的会长,在大世界开会时正巧碰上日本飞机扔炸弹,大家作鸟兽状离散后,此事不了了之。时光荏苒,稀里糊涂我又做了一届会长。
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道歉一声,这一届的会长是不称职的。”鲍国安说:“潘先生不必自责。值此民生凋敝之际,人能自保已属不错,更何况潘先生名望甚高,所谓振臂一呼而应者云集,我看也就是如此了。”潘悦之拍拍鲍国安的手说:“国安老弟,你这是捧杀老朽哉。你们说话呀。鲍先生没来,大家说得起劲。鲍先生人到了,大家怎么都像锯了嘴的葫芦啦。”华美药行的经理说:“春节将到,我们几个在想,新药业公会总该搞个什么活动吧。打电话与潘先生商量,潘先生则表示年纪大了不愿再担任会长,搞什么活动让新会长决定。我们恳请他再连任,他却把我们请到家里商议谁继任这会长最合适。大家一致推选了鲍先生,潘先生所以把你请来了。”鲍国安摆摆手说:“各位,我鲍某在新药业是个后来者,请推选德高望重者吧。”潘悦之笑道:“在座的各位一致推选你,连我也是这个意思。所谓的德高望重者,此式即是了。国安老弟,论年龄论资历你在新药业还排不上号,可你的为人是众人一致认可了的。就说你投资新药业,一旦决定了,你就全身心投入,从怡和洋行辞了职。
再说你八·一三时,自己在沐恩育婴堂救助弃婴不算,还动员了夫人动员了社会各界,甚至拿出了厂里贮存的大米熬粥,使成百上千的弃婴活了下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多家药商的进口物资被日本人扣在白莲泾码头,又是你不辞辛苦四处奔波,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终于将所有药商的货物全部提出。这些都是善事,你做了自己不说,大家都是记在心里的。国安老弟,所以我说行得春风有夏雨,名望是一点点培养出来的。”鲍国安说:“谢谢各位的勉励。我也没想存心做什么好事。我只是凭自己的良心,在合适的时间地点与合适的人做了我认为合适的事情而已。”华美药行的经理说:“这更难能可贵了。除了潘先生说的,我认为信谊药厂的规模,现在在我们新药行业内也已处于龙头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