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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这条大路留下了很多江南孤身等待的影子。父母健在时,江南常常在这条路上等待父母归来。这是这个村子通往外界的惟一通道。很多年前,江南多次在这里等到父母归来的脚步。那时候,他很幸福。这个村子里没有人买得起车开,也没有多少孩子有江南那么幸福。可是,江南也在这条路上望眼欲穿过。

江南的父母是在一个冬天出的车祸,那天刚刚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大雪笼罩了整个村子,村口的大路也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江南的父母原本是不想跑这一趟的,但是,这却是一趟比较划算的生意。他们最终没有抵挡住金钱的诱惑,也没有抵挡地死神的威胁。江南父母的车盘旋在山路上时,由于路面十分滑,车子突然滑出了路边,最后掉进了山谷。江南的爸爸握着方向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妻子一起随着车子飞快地坠落。后来有人看见那辆车子爆炸了,熊熊火光照亮了傍晚的山村。

那天傍晚,江南老早就到村口那条大路上等候爸爸妈妈了,他不顾奶奶的反对,就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可是,直到夜幕降临,黑色完全笼罩大地时,依然不见爸爸妈妈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当时的江南格外冷静,他居然没有哭,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父母可能出现的地方。中途,奶奶叫了他一次,仿佛是说爸爸妈妈可能有事耽搁了,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但江南根本不理会奶奶,依然站在那里。风很大,江南的身体哆嗦得厉害,表情有些木讷与呆滞。

江南终究没有等到爸爸妈妈回来。第二天,有人报信说,他们被烧得面目全非。

还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所小学校。教师是典型的乡村小楼,一层砖墙结构,上面铺着青色的瓦。房子已经很陈旧了,江南的记忆还很清晰,应该是有十六年了吧。教师的外墙上用石灰写着几行字,分别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知识就是力量”、“要做二十一世纪有用的人才”。这当然是江南离开村子之后写的字,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反正字迹模糊,偶尔有石灰脱落的痕迹。操场上有几棵白杨,树干上刷满了石灰,像穿了一条白色的裤子似的。这是一所普通得不值一提的学校,但这里却发生了一个令人敬畏的故事。

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位青年老师,女主角是他的同学,他们曾经在一所师范大学读书。他们在学校里一见钟情,坠入爱河。本来,他们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令他们措手不及的事情。女孩生病了,而且是绝症。因为患了绝症,女孩无法工作了,她只好回到了乡村。男孩与一所高级中学签定了工作合同,但知道女孩回了家,他也就单方面违约,追随女孩而去了。为此,他牺牲了一大笔违约金和一个美好的前途。男孩到了女孩的家乡,天天守着女孩,他说即便是上天非要夺去女孩的生命,他也要送他最后一程。

后来,恰好女孩那个村子里缺一个老师,男孩在这里做了一名小学老师。但是,病魔是不可能因为人们的感情而感动的,它最终是要夺去我们的生命。女孩家里很穷,男孩也是山里孩子,家里也拿不出一分钱来,她根本得不到合理的治疗,更何况,女孩的病是治不好的。女孩一天比一天憔悴,有一天,她的头发也开始脱落,一根一根地掉,直让她心如刀割。有一天早上,当男孩到学校开始新一天的教学时,他发现操场上的白杨上吊着一个人,那就是他身患绝症的爱人。他差点没有挺过来,也一命呜呼地追随爱人而去。他与女孩的家人都追悔莫及,都怪自己太疏忽,怎么能让她一个在夜里跑出去吊死了呢?

令女孩的父母与村里人都奇怪的是,女孩死后,男孩并没有离开村子,而是永远扎根在这里。女孩的父母也曾经好言相劝,但他执意要在这里永远陪自己的爱人。再后来,女孩的父母以及乡亲们都给男孩介绍对象,但他一个都没接受,至今孑然一身。江南这次回去时还看见过他,发现他老了,背也驼了,但精神很好。

在江南与童童到这所学校时,江南只给童童说了,这是一棵不一般的白杨,并给它照了一张照片。照相之前,江南走到白杨之前,倚靠在白杨身上,凝望着面前的教室,一股神圣的感觉涌上心头。江南的脑子里,全是这个感人的故事。但是,江南并未给童童讲其中的故事。在回去之后,每当江南出神地凝望着这张照片并若有所思时,童童总是忍不住地想问江南关于这棵不一般的白杨的事情。有一天,江南终于拗不过她,给了讲了。讲完之后,江南感到口很干燥,他一股脑喝了几杯冰水。而童童的情绪也很低,半天都没说话。后来,童童问江南:

“我真的无法相信,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这么纯真的爱情故事。”

江南看了看童童,又低下头,说:

“这不是故事。故事里有爱情,但爱情里不会有故事。”

童童接着说:

“那个男老师真的很伟大,他为了爱人,牺牲了美好的前途。”

江南叹了一口气,说:

“那个女子也让人感动,就算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要让灵魂永远在白杨树上守护自己的爱人。”

童童有些哽咽:

“也许,那个女孩知道她的爱人不会离去。也许,那个年轻老师是因为爱人死了白杨树上才真正不愿意离开。”

江南也有点哽咽,说:

“也许,他们都不愿意让对方孤单。”

江南说完之后,童童沉默了。她无法再与江南说下去,甚至连正眼看江南的勇气都没有。她木讷地窝在沙发里,头埋得很深。江南恍惚中看见童童的身体在发抖,他想过去安慰她,但最终没有过去,他的情绪也很低落。江南也站在那里,心情仿佛没有好转的迹象。大概两分钟之后,童童努力地站了起来,她直冲冲地来到江南面前,一把抱住江南,头沉重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

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尽管有阳光穿透到屋子里来,但空气依然很冷,仿佛可以将人的皮肤吹起裂缝。童童把江南抱得很紧,感觉仿佛要将他们的身体融在一起。江南轻轻地摸了一下童童的脸颊,她的脸很冷。江南又轻轻抚摸童童的身体,由脸颊、额头,最后手臂,他发现童童全身都是冰冷的,隐约中还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

后来,童童认真地审视着江南的脸,仔细端详他脸上的任何一丝皱纹,任何一个毛孔。童童的手缓缓地滑过江南的脸,最后她用双手托住江南的腮,细声细语地说:

“没有什么可以分开我们,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听到这句话,江南的哽咽使他根本无法再说出一句清晰的话来。他只感觉到,泪珠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顺着脸颊无情地掉了下来。

【4】

童童说她会永远和江南在一起,所以,现在江南与童童是一对令人十分羡慕的恋人;罗成说他为欧阳对自己执著的爱而感动,并最终深深地爱上了欧阳和发誓会爱她一辈子,所以,欧阳与罗成现在也还是一对令人羡慕的恋人。

七月,在任何一所大学里,都弥漫着别离的味道。每一个时刻,每一寸空间,都飘荡着道别的歌。大家强颜欢笑,拱手祝福。然后,他们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孤独而又哀伤。不知道有多少恋人,他们在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岁月,也曾经发誓相伴到白头,也曾经发誓没有什么可以阻隔他们那两颗相爱的心,但是,当毕业的脚步真正到来时,他们都还是茫然无措,只得仓促、慌张地挥舞着离别的手。但是,这一切伤感的景象似乎与江南与童童、罗成与欧阳无关。他们也毕业,但他们却不分别。他们四个人都在这个城市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即便有人对工作不太完全满意,但因为可以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他们也都满足了。

江南在一家设计院里负责软件开发,童童在一个外资企业里做翻译。罗成在一个证券公司上班,而欧阳却跑到了房地产公司。四个年轻人,两对恋人,他们在这个城市里安静幸福地生活着。如果周末不加班和家里有特殊的安排,他们四个人会在一起聊天,到近郊旅游,他们依然像在大学里那样天真,即便他们在单位里装出如何世故与深沉。

江南和童童因为家都在本市,他们不能像欧阳与罗成那样租房子天天守在一起,但是,童童的父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默认了童童在江南家里过夜。童童第一次在江南家里过夜回家时,她看着开门的妈妈脸上的表情与平时里没什么两样,一路上的忐忑才平静下来。后来,童童会偶尔在江南的家里度过一个美妙的周末。

欧阳与罗成住在一个套二房间里,这是与另外一对恋人合租的房子。后来有了简单的交流,才知道那对年轻人也是欧阳他们一个学校的,也是同一年毕业的。这种简单的居家生活,倒让这对恋人真正感受到了生活。虽然,他们偶尔也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而争吵得面红耳赤。

欧阳与罗成所住的地方离江南的家很近,有三条公交路线可以直到,大概都只需要几分钟,如果是坐出租车,也许一个起步价都用不完。用江南的话说,说不一定罗成与欧阳晚上调情的声音会随着轻轻晚风传到他的耳朵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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