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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时间的罅隙

2010年6月

车子在梧桐大道上行驶,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将菶萋的枝叶延伸出来,纵横交错的蔓延在头顶,刺眼的太阳光穿透枝桠的缝隙,轻风吹过,在水泥地上游荡斑驳的影子,一明一暗的冲击着沉静的视觉。

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安静。

“……我知道,快到家了,苑苑手机没电了呀……什么?你多想了,怎么可能会迷路。”中年男人担心会吵到身边的女孩,侧过脸对着电话窃窃私语。

许苑微微的蹙了蹙眉,阳光打在眼皮上的光晕让自己不舒服,下意识的用手中的日记遮挡了下。

“不说了,五分钟到家门口。”挂上电话,许苑爸懊恼的感叹着:“哎呦,真吵到你了,你妈还真是着急,不停的打电话,都不让你多睡会。”

许苑抬手看了看时间,哭笑不得:“爸,从机场到家不是只需要40分钟吗,怎么走了两个小时啊。”

“这不是……半路买了些东西嘛,啧啧,回家又该被你妈凶了。”

车子的后座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里装满了水果和零食,以前许苑就很喜欢的steiff玩偶都买了好多只。

“这都是你以前喜欢的,这些年也不知道喜好变没变。”许苑爸声音放轻了,不知不觉,眼眶有些红红的,怕被许苑看到,装作很认真的开车。

“谢谢爸。”

这条梧桐大道很长,像是隧道一样笔直的延伸到尽头,夏季的时候,这条路就成了遮阴乘凉的好去处,然而在梧桐树的后面,都市化的建筑神气的矗立着,与它不搭调。

许苑的笑容渐渐凝结:“爸,这里是秋谷路吗?”

“该不会老城区被拆掉,你就不认识了吧。”

许苑摇下车窗,心里有些慌乱,那条印刻在记忆里的梧桐间再也看不到朝阳落日的美景了,曾经的青砖瓦房和幽深巷口也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近几年崛起的高楼大厦。

头顶的绿海飞快的流向身后,仿佛浮光掠影,或许时间在这条绿荫大道播撒了叫做记忆的种子,就像是漫天的绿叶,承载着无数的情感,不管是朝思暮想的亲人,还是属于那一段浅尝辄止的青春。

“老城区还在的话多好啊。”许苑喃喃着。

许苑凝视着,试图在记忆里寻找当年的那条青石巷子,那时候每次放学都会有凄凄而下的落日余晖,还有白色的少年推着山地车和一个少女热切的讨论着什么,夕阳的光晕映在两人微笑的侧面,女孩子清澈的目光投向少年浅笑的面容,她突然坏笑的戳了他一下:“才多大的人啊,还故作深沉。”

少年安静的看了她一下,继而高傲的伸出手掌放在女孩子的头上:“比你这个长不高的小不点强太多了。”

“我是女生哎,这么矮很正常啊!”然后少女突然觉得不对,又是对他一阵拳打脚踢:“长的高有什么了不起。”

许苑撑着脑袋,凝视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试图将脑海中的记忆拼凑起来,一点一点的染上五彩斑斓的颜色,悉悉索索的梧桐叶在耳边摩擦着,几个穿着制服的男生骑着山地车,女生们则站在山地车的脚踏杆上,张开臂膀迎接着清风,然后大叫的拍着男生的肩膀:“没吃饭吗?给我快一点骑啦!”

“哎哟,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骑车载我试试?”

“你这么重,想让自行车被压爆吗?”

这一拨肆无忌惮的挥洒青春的高中生经过这里总是会被路边的大婶大妈们白眼,然后讽刺道:“哦呦,高中生不好好学习怎么还疯玩起来了,男男女女这样子成何体统哦,被父母知道了非要气疯不可。”

有调皮的男生甩了甩头发,鼻子哼哼着:“欧巴桑,咱们可是祖国的花朵,不要再摧残我们了,我们幼小的心灵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呢。”

然后大家都哈哈大笑,这些透明的记忆定格在这个夏天,每一个时间,每一张面孔和笑脸都被梧桐记住了。

……

“不忍心踩在梧桐叶上啊。”

许苑一个激灵,倏地转向擦身而过的白色身影,干净修长的身影,因沉静而空灵,他没有注意过来过往的人们,他的眼中只有树影婆娑的梧桐。

突然的一阵风将许苑的长发吹乱,遮在了脸颊上,没有声音的敲醒沉睡的情愫,许苑的瞳孔放大了:是他吗?

“苑苑,不要把头伸出窗外啊,危险。”许苑爸焦急的嚷道。

“哦,对不起。”许苑叹了口气,轻轻的将车窗摇了上去,回过头,却看到爸爸正皱着眉头盯着自己。

“怎……怎么了?”许苑诧异。

许苑爸略显伤心,支支吾吾说道:“习惯该改一改了,怎么弄的像外国人,动不动就道歉什么的,亲人之间是不需要这样的……都疏远了。”

“对不……哦,我知道啦爸爸。”许苑笑着说,缓缓将抱着的日记本塞到包里。

有时候许苑真的很感谢能拥有这个名字,许苑许愿,许下愿望,被实现的愿望如同温暖的阳光包裹着自己,将自己快要冰封的心脏融化。

许苑撩起被风吹乱的头发,在额头左侧发际线的地方,一条像是蜈蚣一样的红褐色的伤疤盘踞在那里,它虽然不会引起注意,但许苑还是会无时不刻的记住它的存在。

对许苑来说,它是痛苦的始源,让自己厌恶,但同时也是甜美的存在,有纯粹的香气吻过,然后有人对自己说:把它隐藏就是痛苦,让它沐浴在阳光下就是温暖。

这也就是为什么,许苑时不时会将自己带入从前。

……

……

7年前的那个夏季,许苑的父亲被单位裁员了,一家人从上海回到了这座古色古香的朝夕市。

朝夕市远没有上海摩登化的都市风情,随便一落脚就能觉得头顶的天空让自己瞬间变得渺小,建筑物不会阻挡你的视线,很轻易就可以看到不断变换的天际,就是这样一种空旷,让许苑有种城里人下乡的感觉,很难想象自己出生地就在这里。

朝夕市的古城区秋谷路特别有名,为了和上世纪留下的民国时期的建筑相得益彰,索性政府也在这一片仿建成类似风格,加上紧挨着的梧桐大道,混合起来颇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这个暑假李玲除了东奔西走的寻找住处之外,就是拿着儿女俩的成绩单奔向学校办理入学手续,许苑的成绩在朝夕市实验一中只能算是勉勉强强被录取,然而念小学的许夏却是年级第一,许苑偶尔也在哀叹命运的不公,打一个娘胎出生的,怎么差距这么大。

如今除了儿女俩上学的费用外,生活开始变得节俭,从不记账的李玲开始一笔笔的记下生活开支,小到几毛钱的青菜,大到家里添置的电器,却是万万没想到朝夕市的房价那么贵,夫妻二人商量后,决定在秋谷路找租住的房子,一来可以节省住旅店的费用,二来离学校不远。

许苑早就料到回来一定有租房子的经历,不过没想到的是,这次回来改变最大的并不是生活方式,大概从爸爸被裁员的那一刻,就已经在他心里慢慢产生了积雨云。

许苑看到过爸爸喝的烂醉如泥回家,只要妈妈稍微数落几句就开始传来爸爸不耐烦的斥责,偶尔有几次妈妈因为几十块钱的开支和爸爸吵架,每当姐弟俩推门而入的时候吵架声便戛然而止,两人便相继无言。

许苑讨厌这种无形的压迫感,它会让本是温馨的家变质、腐烂!

“妈,开学了我是住校吗?学校离家有五站路呢,难道来回座公交?”再过一个星期就开学了,许苑还不知道自己是走读生还是住校生。

在扫地的李玲突然停下动作,显得不耐烦:“能来家就来家,还住什么校,实验一中光住校费就贵得很,加上一个月饭卡加起来开销不少,现在我们家不能随便乱花钱,你平时也给我省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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