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们无聊地躺在床上,说着一些没用的话。我们每天都很无聊,每天都要休息很长时间。我们没有事情做。仿佛所有的事情都离我们远去了。最后连说话也变得无聊了,我们就各自找事情做。通常是这样的,我看小说,王摇弹吉他,李志信读《圣经》,裴炸玩手机游戏,徐动睡觉,尹可去操场踢球,而项火则兢兢业业地注视着那个女厕所。如果有女生走进项火的视线,他就欢呼一声,来了一个,来了一个!他像一个指挥官,指挥着女生的行动。他说,去第二个位置,好,站好,不错,解开腰带,你没有腰带?那好,更省事了,好,我看见了,很白,蹲下吧。
对于项火热衷的这件事情,我们早就没了往日的激情,也就是说,我们早就看够了。除非枫丹白露到来,我们才会从床上爬起来看上几眼。只有项火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热情。他是一个执着的守望者。遇到比较优秀的女生,他就会召唤我们,希望唤起我们的热情。他总是徒劳无功,我们的热情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突然,他大叫了一声,我的天,黄萍!
什么?黄萍也来上厕所了?我们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班的女生,她们只有上体育课的时候才去那个厕所,那时候我们也在上体育课。看一个认识的女生应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们打起精神,纷纷从床上爬起来。我们的脑袋拥挤在窗前,果真看到了黄萍。黄萍没有蹲着,她正笔直地站着。她东张西望,像在寻找着什么。突然,她向我们挥了挥手。然后,她走出厕所,消失了。
我们感到莫名其妙。项火说,黄萍根本不是来上厕所的,这一点我敢保证,她根本没有解开腰带,她的手连自己的裤子都没有碰一下。
我们失望地回到了床上,继续做无聊的事情。突然,我们又听到了项火的呼唤。黄萍在楼下,她跑到我们楼下来了,她走得很急,一路小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从咱们的窗户下跑过去了,在电话亭前停住了,原来她要打电话,她显得很兴奋,估计这个电话要打给她的情人。项火不断汇报着黄萍的行动。这时我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他大叫了一声,我的天,黄萍在楼下给我们打电话呢!
谁来接这个电话?问题马上摆在我们面前。王摇是第一人选。但他说什么也不肯接,把脑袋摇得像荷兰的风车。我说,你还是去接吧,黄萍肯定是找你,她不会找别人的。王摇说,刚才她看到我的脑袋了,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你们让我怎么好意思接这个电话?
电话一声声倔强地响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如果我们不接,它要一直响下去。我把心一横,拿起了听筒。我亲切地说,喂,您好,请问您找谁?
黄萍说,我听出来了,你是张快,我要找王摇。
我说,好的,我就知道你要找王摇。
我把听筒交给了王摇。他捂住听筒,埋怨我说,你怎么就不会说我不在呢?我说,你不是说她刚才看到你了吗?他说,你真不够哥们。
王摇把被子蒙住了全身,这样我们就听不到他说什么了,他想对黄萍说什么就可以对黄萍说什么。他在被子里呆了两分钟,这个时间在我们看来有些短。我们以为他至少会呆上十分钟。他因为缺氧而喘着粗气,脸色通红。
我问项火,黄萍是不是正在哭?
项火说,是的,她正在蹲在地上哭,她又站起来哭了,她的胸部在哭声中荡漾。
我又问,她的手里是不是拿着一张纸?
项火说,是的,她的手里拿着一张洁白的纸,纸上写着什么,我看不清楚。
我又问,她是不是开始撕那张纸了?
项火说,没错,她把好端端的纸撕成了碎片,她向天空一撒,那些纸片像雪片一样落在她的脚下。
王摇像一颗炸弹那样从上铺坠落下来,他迫不及待地跑到窗前。他看到了黄萍因为抽泣而抖动的背影。
只有我能猜得出黄萍对王摇做过了什么。我也能猜得出王摇是怎样回答黄萍的。因为我太了解黄萍了,对于热爱文学的女生,我总是那么了解。我也太了解王摇了,他是我的哥们,我们经常坐在一起喝酒。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黄萍因为得不到王摇的回应而忍无可忍,她在校园里乱窜,窜来窜去,不知怎么的,就窜到了那个厕所。她发现那个厕所是观看318宿舍的好位置。她望着那个遥远的窗口,并不指望看到人,没想到却看到了项火的脑袋。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然后她又惊异地发现,项火的脑袋旁边又出现了许多脑袋,其中一颗是属于王摇的。这个发现让她兴奋不已。她急切想把自己高兴的的心情和王摇一起分享。她来到了楼下的电话亭,拨通了318宿舍的电话。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一首诗,那是她专门给王摇写的诗,这次不是借花献佛,她要把自己种出来的花献给王摇。等了很长时间,终于有人接电话了。她叫着,我找王摇,我找王摇。
王摇说,你好,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要是没什么事就挂了吧,我忙着学习呢。
黄萍说,我是小萍,找你当然有事,你读那首诗了吗?如果你喜欢,我还有一首,是我专门为你写的,现在就读给你听。
王摇说,你读吧,我就爱听人家读诗。
黄萍深情地朗诵了自己写的诗。这首诗太感人了,如果石头人听了,也会从楼上下来跟她走的。但王摇不是石头人,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
王摇说,我的确很喜欢这首诗,但我不喜欢你,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好了,我不喜欢你,我现在是在被子里跟你说话,没有人能听到,你也不会觉得丢面子。
黄萍说,你真的不喜欢我吗?我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王摇说,你讨不讨厌跟我喜不喜欢你是两码事,好了,现在你回宿舍睡一觉,把这件事情忘了吧。
第二天上课,我旁边坐着吴颖,而吴颖的旁边是一个空空的座位。黄萍这个爱学习的女生没来上课。我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指着那个座位对王摇说,黄萍可能因为失恋而自杀了。王摇正在听CD,没听见我的话。我把他的耳机摘下来,凑到他耳边又说了一遍。王摇说,不会的,如果她自杀,就不能再追我了,她不会自杀的。他又戴上了耳机,他的耳朵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戴耳机的。吴颖也来到了王摇的身边,她摘下了王摇的耳机,这样能保证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顺利地进入王摇的耳朵。她质问王摇,黄萍让你弄到哪里去了?你快说!
王摇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吴颖,他哈哈大笑起来。王摇一笑,他脑袋后面的小辫子就风情万种地摇曳。那是王摇作为摇滚青年的标志。他说,黄萍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来问我还不如去找找她。
吴颖说,你伤害了她,还一笑而过,我知道黄萍是一个坚强的人,如果是大不了的事,她是不会不来上课的。
王摇说,我没有伤害她,我只是唤醒了她,让她从梦中醒来,一个人老在梦中生活是会做傻事的。
吴颖说,你辜负了黄萍对你的一片真心,你们这些负心的男人真是太可恶了。
她说完这句话,把目光对准了我,也是就说,她的这句话也是说给我听的。这让我很不舒服,我觉得,如果高佳对我说这句话,应该更合适。
吴颖又说,如果黄萍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伸出小手,抓住了王摇的小辫子,用力一拽,把王摇的惊叫声拽了出来。平常他们经常在一起打闹,吴颖也经常拽王摇的小辫子,但这次可不是闹着玩,她真的用了力气。王摇很爱护自己的小辫子,他很生气,他要嚷吴颖几句。我的手及时拍到了王摇的肩膀上,制止了他的发作。我说,算了吧王摇,她是在气头上,现在我们去宿舍把黄萍找出来,让她来上课吧,作为一个学生,应该把学习放在第一位。
王摇拿着CD走在我身后。他走得很慢,这让我很着急。如果我不把黄萍找回来,吴颖会跟我过不去的,尽管事情并不是我做的。我停住脚步,等王摇走到身边,就一把抢过了他的CD。我选了一首快节奏的歌,然后大声对王摇说,现在你就跟着这个节奏走,看你能不能跟上。王摇说,我当然能跟上。他开始大步地向前走,越走越快,把我远远甩在了后面。
前面就是女生宿舍了,王摇却停住了脚步。我追上去说,你怎么停了?他说,电池没电了,你让我怎么走?我说,收起你的破CD吧,现在要试试你的嗓子,看你喊得够不够响,来,大喊一声,黄萍。王摇说,我为什么要喊黄萍这两个字?换两个字吧。我说,只要你能把黄萍这两个字喊得足够响,那就能把其他的字喊响,我听说,一些摇滚乐手练嗓子的时候,就喊这两个字。王摇说,那我也要练练嗓子,其实我的嗓子很好,根本不用练的。
黄萍——
王摇这一声的确够响,女生宿舍楼晃了三晃,但没有把黄萍晃出来。我说,再来一声,你应该能喊得更响。王摇又大喊了一声。
黄萍——
女生宿舍还是看不到黄萍的影子。我指着一个窗口对王摇说,在那个窗口出现黄萍的脑袋之前,你要一直喊下去。我在台阶上坐下来,点上了一根烟,我想,要等到那个脑袋出现,王摇起码还要喊一百声。
王摇找到了一个节奏,他用脚击打地面,算是伴奏,他的喊声就按照这个节奏进行。黄萍、黄萍、黄萍、黄萍——他不停地喊下去。他喊到50声的时候,惊喜地对我说,张快,我要谢谢你带我来练声,你让我找个了一个很棒的节奏,我的第一首歌因为你而诞生了,现在我要赶快把这个旋律记下来,你有没有带笔?我说,没有。他说,那我就先把这个旋律记在脑子里,你也帮我记着点儿。王摇又喊了几声,以便加深记忆。这个旋律真的很好听,我觉得这是王摇所创造出的最好的旋律了。我问他,这首新歌有没有歌词?他说,歌词已经有了,那就是两个字,黄萍。
我们没有找到黄萍。王摇却找到了一首歌的旋律,对他来说,这是意外的收获。他完全沉醉在发现新大陆的喜悦中,别的什么也顾不是,自然也就把黄萍扔在了遥远的非洲。
黄萍也失踪了,失踪得很彻底,在失踪之前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包括她最好的朋友吴颖。而吴颖却因为这件事和王摇彻底闹翻。本来,他们也是很好的朋友。黄萍的失踪改变了他们的关系。我被加在中间,像一只陷入困境的老鼠,不知道该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王摇经常向我哭诉,张快,你帮我评评理,黄萍失踪能怨我吗,都怪她自做多情,心理素质也不好,那么脆弱。我说,王摇,你是一个艺术家,不应该为这件事情烦恼,你应该去为你的音乐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