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女生一个接一个地跳了进来,就跟下饺子一样。她们的声音马上充满了整座礼堂。她们都挺爱说话的。但当她们发现吴颖和李志信没有在队伍中的时候,她们的声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礼堂里并不是特别黑,一些来历不明的光线照射在座位上。这些座位应该好久没人坐过了,落了一层灰。礼堂的那一端,完全黑暗,好像那端的墙根本不存在。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细碎的声音。这种声音让人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发出来的,它深入到每一个女生的耳朵里,让她们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李志信——
她们喊教徒的名字。她们的声音上下盘旋,四处撞击,最终又回到她们的耳朵里。
吴颖——
她们喊我女朋友的名字。她们觉得天应该痛快地答应一声,从黑暗中跳出来。
没有回答,礼堂又归于平静,只剩下那种细碎的声音。终于有人再也承受不住,提出了马上出去的建议。她们一致同意了。不要再找教徒和吴颖了,明天他们还会出现在我们中间的,现在的问题是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她们一起走向那扇窗户,从那里趴出去,跳到外面的大路上,那里很安全。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平常总是敞开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关闭了。艾雨上前使劲推,没有推开。黄萍上前使劲拉,没有拉开。仿佛窗户从来就是这么死死关闭的,根本没有打开过。
那种声音大了一些,好像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这个人走路很轻,正在一点一点向她们靠近。惊恐的神色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大家都看着对方,希望能找到一些镇静,但都一无所获。她们寻找声音的来源,结果却是找不到。那声音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但它确实是存在的,并且离她们越来越近。
钢琴声突然响起,是贝多芬的《命运》,开始那三声巨响好像三声巨雷,吓得她们同时尖叫起来。
她们寻找钢琴的位置,终于看到了,那架黑色的钢琴,在舞台的边缘。她们再次叫了起来,因为她们看到,钢琴旁根本没有人,是钢琴自己在响!
钢琴怎么会自己响呢?脸色苍白的她们已经顾不得响这个问题了,紧紧地抱在一起,有的人哭了起来。从窗户望出去,平常人来人往的大路,此刻一个人也没有。起风了,树影在风中扭曲。风还刮进了大厅,让她们不住地颤抖。
钢琴声还在继续,看来它要把这首曲子弹完。艾雨突然抬起了紧紧低着的头,她向舞台上望去,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她视线中滑过。她确定自己看得很清楚,那个身影很轻,像一阵风,也像一片云彩,滑过去了,从舞台的这端,滑到另一端,消失在黑暗中。艾雨敢确定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她想告诉周围的人,但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舌头变得僵硬。艾雨只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从艾雨的眼睛里,她们读到了一种东西,那就是恐惧。
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大叫起来。
琴声突然停止了。一切的声音都停止了。只有这些女生在拼命尖叫。她们抱着脑袋,专心地叫着,高音中音和低音混合在一起,让这叫声完美无缺。
在尖叫的间歇中,她们隐约听见有人在唱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低低的声音,仿佛是从地下发出的。她们马上听出来了,那声音在唱《欢乐颂》。多么熟悉的曲调啊,此刻却变得如此恐怖。唱歌的声音越来越高,并且距离她们越来越近。这些可怜的女生抱在一起,不住地颤抖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了,高亢的声音,明朗的声音,一下子驱散了所有的阴翳。她们听出来了,这是李志信的声音。
哈哈——
另一个男人的笑声。
好了,好了,你们不用害怕了,游戏结束了,下面开始排练吧。
我、吴颖和李志信从座位后面站了起来。我们的出现让她们欣喜若狂,她们冲上来,拳头雨点般落在我们身上。
好啊,你们几个敢吓我们,看不把你们打扁。她们简直气坏了。
李志信说,我刚一进来,就被张快拉住了,当时我也吓了一跳,你们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我相信世界上有神也有鬼,我还以为是鬼把我的胳膊拉住了呢,但我没有叫出来,我是想叫的,舌头却木了,张快把我拉到座位后面,轻声对我说,别出声,吓唬她们一下。可是等吴颖爬进来,张快又把她拉了过来,她是怕把吴颖吓坏,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张快,你们现在可以找他算帐了。
所有的拳头都其中到了我一个人的身上。女生的拳头能有什么力气呢,就当她们是给我捶背了。艾雨问,钢琴声是怎么回事?我说,我带了一录音机。黄萍问,窗户是怎么回事?我说,是我趁你们不注意时关上的。那我们怎么打不开?其他人问。我把插销插上了,我得意地说。想不到你这个诗人也是爱搞恶作剧的人,你是不是听张震讲鬼故事听多了?
真相大白了。我也不想把这篇爱情小说写成恐怖小说,就让恐怖到此为止吧。她们完成了对我的惩罚,都站到了舞台上。吴颖对我说,张快,也只有你才会玩这么刺激的游戏。
李志信坐在琴凳上,弹起了钢琴。他是想先活动一下手指。弹了一会儿,他告诉女生们,现在你们开始唱吧。女生们就唱起来。钢琴声和歌声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李志信很满意,他摇头晃脑,我真担心他会一头从舞台上栽下来。
排练终于结束了,很成功,李志信说,明天再来练一次,就可以了。
我们要从窗户爬出去。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爬得很顺利。就在最后一个人爬出来的时候,大厅里突然又出现了钢琴声。大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看我,可是我正站在她们面前啊,录音机我还拎在手里。不少女生都尖叫着跑开了。只有我和吴颖没有跑。艾雨和黄萍跑到墙角就停住了,她们只露出半个脑袋,向这边观看着。
我壮着胆子来到窗台边,向里面看。我看见一个漆黑的背影坐在钢琴前,一双大手在琴键上不停地飞舞。
李志信,快走吧,我冲里面喊了一句。
我送吴颖到车站,她坐末班车回家了。我傻乎乎地拎着录音机往回走。我不知道这个小说怎么会写成这样,类型小说的元素越来越多,而我又似乎乐在其中。回到宿舍,我就不想这个问题了。我要把惊吓女生的事情告诉大家。我给他们讲完后,都觉得很刺激。每个人心里都有鬼故事,下面这个故事是王摇讲的,他说他是在网上看到的,恐怖异常。
话说一个深夜,在一家医院里,一个医生刚刚给一个病人做完了手术。很不幸,手术没有成功,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医生眼睁睁地看着护士推走了尸体,他感到十分内疚。他要乘电梯到楼下去。走进了电梯,他刚要把门关上,突然跑过来一个护士。这个护士也进了电梯。电梯开始下降,到了一楼,应该停下来了,开没停,继续下降,一直降到负二层,电梯才停下来。门开了,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似乎要乘电梯。医生惊慌地叫了一声,飞快地把电梯门关上了,没让那个男人进来。电梯又开始往上走。护士问医生,你怎么不让他上来?医生说,难道你不知道吗?负二层是太平间,我看到那个男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环,那是尸环,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一具僵尸。护士说,是吗,你说的是这样的环吗?说完她冲医生晃了晃手腕。
我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王摇说,这个故事还不算可怕,我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你们要不要听?我们都说,明天晚上再讲吧,今天晚上已经够了。
项火是318宿舍胆子最小的一个,王摇的故事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要制造一个欢乐的气氛,好掩盖恐怖的气氛。他大声说,教徒啊,你整天跟那些女生在一起,到底打谁的主意?我们本来就要睡去了,他的声音像一颗炸弹突然响起,把我们的睡意全都炸没了。
李志信说,我谁的主意都没有打,我只是想把歌练好。
项火说,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美女之间也。
李志信说,只有你这种人才会有这么龌龊的想法。
项火说,不光我有这样的想法,大家都有这样的想法。
李志信说,你说的大家都包括谁,难道也包括张快兄吗?他可是合唱队最坚定的支持者。
项火说,你想错了,张快是在监视你,同时也在保护女生们的安全。
李志信说,你真是一派胡言!
项火说,如果你真的图谋不轨,上帝会惩罚你的。
李志信说,哈哈哈哈——
他们的谈话就在李志信包含着讽刺和满不在乎的笑声中结束了。我们都没有插话。我应该是插上一两句的,为李志信辩解一下,但我实在太疲惫了,想马上睡去。项火就是这样,只要他看到你接触了女生,他就会向你提出警告或者嘲弄。其实他也想找个女朋友。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女人,肯定会得到我们的反击。那是他应该得到的。项火有了女人,那是过了年以后的事,现在他还是一个单身汉,单身汉多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性欲的问题。减弱性欲的一个方法有两个,第一是手淫,第二是抽烟。项火就是一个抽烟特别凶的人,他是否也要手淫,我不太了解。
明天就是元旦了,今天晚上要举行晚会。我在今年的最后一天收到了一个北京来的邮件。吴颖对这个邮件很关心,她急切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高佳又在玩什么花样。她是一个喜欢浪漫的女孩,总是做出让我意想不到的事。吴颖拿着那张邮单,反复观看,她说,你女朋友的字写得很漂亮。我说,是很好看。她说,那她人是不是也非常漂亮?我从来没有让她看过高佳的照片。我说,她长得还凑合吧。她说,比我呢?我说,没你好看。
我要去邮局把东西取出来,我也急切想知道高佳给我寄了什么东西。吴颖想通过邮单知道问题的答案,在物品内容的那一栏中,她只看到日用品三个字。日用品?是一块香皂还是一条毛巾?这些东西只有北京才有吗?她心里疑窦丛生。我说,你等我把东西取出来就知道了。她说,我要跟你一起去。我说,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她说,我就是要和你一起去,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就不理你了。我说,不是我不想让你去,我是怕你受刺激。她说,我什么刺激没受过,我不会被刺激打倒的。
我们都在前往邮局的路上,我越想越别扭。同时我也对吴颖的大度产生了由衷的敬意。她从来没有在高佳的问题上对我大发脾气,有时只是偶尔发点小牢骚罢了。到现在她还坚持着这种态度。她走在我身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但她表现得越高兴,我就越难受。我甚至想对她说,吴颖同学,麻烦你骂我一通吧,骂我是陈世美,骂我是西门庆,都可以。我又想,应该这样骂我的,不是她,而是高佳。
来到了邮局,我拿到了一个包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拿在手里觉得很轻,里面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转身就要走出邮局大厅。吴颖拉住了我的胳膊,说,不打开吗?我说,回学校再打开。她说,就在这里打开。我说,没有工具,无法打开。她说,我早有准备。她在随身的小包中摸索着,拿出了一把小刀。我不知道她还会随身带着一把刀子。她抢过了包裹,放到一张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用刀子割开一个口,再用力一扯。她最后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急噪。我真担心她会把包裹扯成一堆废品,但我没有指责她,我觉得她这么做是很正常的。
包裹里还有一层包装,是一个硬纸盒。吴颖的刀子无比锋利,又把硬纸盒割开了,她又用力一扯,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掉在地上的是这几样东西,两双袜子、一幅手套、一盒避孕套、还有一个信封。吴颖让我把这些东西捡起来,她没有帮我的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把东西归置好,放回硬纸盒里。
吴颖又把东西一一掏出来,每拿出一样,她都要报有下东西的名称。当她喊出避孕套这三个字的时候,邮局里的人都向这边看了过来。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最后她拿到了那个信封,粉红色的信封。她手里的小刀又发挥了作用,灵巧地把信封割开,掏出了粉红色的信纸。她念起来,她使用了一种温柔的语调,好让我听起来感觉就像是高佳在对我说话。
张快,天冷了,我给你买了厚袜子和厚手套,承德的天气比北京冷,现在北京已经滴水成冰了。我还给你买了一盒避孕套,是怕你弄脏了被子,如果你想我的时候射到被子,那多不好啊。想你的高佳。
谢天谢地,高佳的信写得十分简短,如果她像往常一样长篇大论,我就会更加遭殃。吴颖朗读这封信的声音简直就是对我的折磨。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抢过了信纸,揉成一团,揣到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