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我跟随璟文去到英租界南京路老闸巡捕房门口,这里聚满了被捕学生们的家长。姨父的老友陈探长告知我们,世宗在内的两千多名学生租界内散发传单,发表演说,抗议RB纱厂资本家镇压工人大罢工,其中四十个学生被逮捕,现在被关押在巡捕房内。我们要求进去探视,却被拒绝了,说是问题性质严重,已经惊动了公使团,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准任何人探视,更不准保释。
我正一筹莫展之际,迎面又走来了许多学生,他们徒手随至捕房门口,要求释放被捕者,我赶紧拉着璟文跟在队伍的后面。
“释放被捕学生!”
“释放被捕学生!”
“打倒帝国主义!”
“打倒帝国主义!”
“废除不平等条约!”
“废除不平等条约!”
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高声呼喊道。人群中的我们也跟着附和。
说道慷慨激昂之处,他大喊:“帝国主义惨杀工人,残忍已极,国势之不振如此,吾等岂能坐视不救耶!”捶胸顿足,泪不能止。学生群众也是无比愤概,恨不能平!个个跃跃欲试,想要冲进巡捕房中救人。
英国捕头见局势难以控制,赶忙命令手下开枪镇压,“砰……砰……“两声枪响,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看到并没有人受伤,人群便又恢复了吵嚷。带头的学生毫无惧色,仍然奋勇高呼口号前进,眼见游行队伍就要冲进巡捕房,英捕头立即下令开枪向群众射击,四名学生当场倒在血泊之中。我内心被剧烈的撕扯着,我感觉到深深的恐惧,我害怕下一个倒下的人就是我,我又是激动愤慨的,我想冲上前去救那个和世宗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他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我永远不会忘记,嘴角汩汩流着鲜血,嗫嚅着:“报仇!”仍然不断有人振臂高喊着:“报仇!冲进去!”有人想继续向前冲,有人又因为害怕想撤出来,一时之间,拥挤,叫嚷,哭喊,璟文赶紧拉着我向后撤离。惊魂未定的我,被璟文护住头部,匆匆离去。
“我该怎么办?”我任由璟文抱着我的肩膀,仿佛他的陪伴可以带给我巨大的力量。
璟文停下脚步,望向我,我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我承认,我又害怕,更多的是无助,害怕我那只有十六岁的弟弟被无情的夺取生命。
璟文温柔的用手拭去我眼角的泪水,“我们先回家,我陪你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我与璟文回到家里,堂姐和孙先生也回来了,我猜想他们许是告诉了大伯母巡捕房方面的消息,大伯母已经哭的不能自持。堂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招呼我出去说话。
“我今天为世宗这是跑了一天了。姆妈那里我还是有保留的,你当心不要说漏了嘴。”
我点了点头,“我刚刚从巡捕房回来,那里又是一片哀鸿,我亲眼看着身边的人倒在血泊里。我……我害怕,害怕世宗……“
堂姐呵斥住了我,”不要乱讲,我不会容许世宗出事的,铭望会帮我们的。“
我只能不住地点头,我不知道此刻,除了依仗孙铭望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
回到客厅里,孙先生与大伯父和璟文正在商讨对策。
”其实早在二十几日,我就已经听说SHRB纱厂工人为抗议RB资方无理开除工人再度罢工,RB资本家开枪打死工人顾正红,打伤10余名工人,激起SH工人、学生和市民的强烈愤怒。但是世宗还小,我没有料到他竟有勇气参加游行。“大伯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大伯母听到这里跪倒在地,”孙先生,算我求求你,我就世宗这么一个儿子,你一定要救救他。“堂姐和孙先生赶紧搀扶起大伯母,怕她情绪激动,由母亲陪着回房了。
孙铭望见大伯母离开了,才敢吐露实情。”这已经牵涉到国家外交层面了,北平的公使团已经给出意见,坚决不能放人。我们只能给北洋政府施压,企图用外交手段解决这次的危机。“
大伯父似乎已经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不由得摇了摇头。堂姐给孙铭望点了一支烟,接着又给自己点了一支,幽幽开口说道:”若是拿钱呢?我听说这事如果拿钱也不是绝对办不到。“
璟文不禁有些担心,”若是用钱可以解决,那陈探长不会回绝的那么厉害。“
堂姐接着问道:”青帮不是号称黑白两道通吃么,找他们,准能行,“
此刻的堂姐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了,那青帮是何等人物,断断是惹不起的,之舒被陷害入狱,玉笙被追杀,都与青帮脱不开干系。”堂姐,这个方法不可行,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等,我一刻都等不得,我一想到我的弟弟要在阴冷潮湿的监狱里度过一晚,我就像万蚁噬心般的痛。“堂姐捂着胸口,内心痛苦不堪,我看着她的样子,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秀儿带着玉笙来见我的时候,我因为焦急生病,喉咙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然而大伯母的情形不比我好很多,五天以来,终日以泪洗面,几度昏厥。
玉笙看着我的样子眼里写满了心疼,”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我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却因为嘴唇太干,开裂流了血。玉笙赶忙递了一杯水与我。
”中华民国外交总长沈瑞麟已经向公使团发出抗议了,相信不久就会有回音了。“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外交谈判一次次的失败,众人都开始无精打采起来。堂姐只说筹了五万大洋,要拿去给青帮,帮忙救人。具体怎么救,何时救,并没有个准确的方案,我不禁有些担心。孙铭望陪着堂姐一起去了青帮谈判,具体结果我们不得而知,只说两日之后,会有人代替世宗坐牢,然后将世宗换出来。
我的内心是反感的,一来是觉得青帮的人不可靠,二来是觉得想必替换世宗的也是个苦命人家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他人的生命,是极其不道德的行为,可却无力阻止堂姐的行为。
自世宗被捕后半个多月后,世宗终于被”释放“,回家后的世宗,无精打采,沉默寡语,消极无比的样子令人心疼,玉笙每日都会抽时间来家里开导陪伴世宗,可却再也见不到世宗脸上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