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诗并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她离开之前，却给了秦逸风一份医学检查报告。
“这是……”
何雨诗笑了笑，说：“这是凌笑的病历单，我在医院看见的，也许是忘了拿，我想你可以转交给她。”
秦逸风默默点了点头，转而说：“都已经好几个月了，现在才给我。”
“一直太忙，忘记了吧。”何雨诗扭过头，秦逸风看不见她的神情，“好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先离开了，实际上，最近发现的趣事还是挺多的，不过暂时不能全部告诉你。”
“你……”
“我先走了。”何雨诗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开，只留给秦逸风一个背影。
秦逸风看了看手上的病历单，露出一丝疑惑。
秦逸风似乎总是这么一个多疑的人，别人的一个神情、一个动作，在他的思维中总是会牵涉太多。病历单上，实际上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医生的字体，病人永远很难看懂，好像那只是给护士和药剂师的一些暗号密语。
秦逸风费了不小的劲才辨清上面的内容，那无非是在记录凌笑的伤口状况，并无其他。
“到底……”秦逸风摇了摇头，反身回到了警察局大厅，向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这里似乎变成了这些警界精英们的临时聚集地，也成了一个情报中转站。
秦逸风走进去的片刻，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很显然，他们的运气并没有秦逸风这位警局的“编外人员”那么好。
“你来了，”史正天站起身来，说，“我们的工作已经安排地差不多了，一会儿你和我再去一趟慈善中心。”
秦逸风点了点头，看来，这里的分析会已经不需要他的存在了。
“那个叫叶彬的自己联系了我，他们的负责人应该已经回来了。”史正天接着说，转而环视周围，说，“这次要去会面的人物非比寻常，我们毕竟不是警界人员，单独前往一定会有阻力，所以希望这里能有人与我们同道。”
风一鸣率先说：“行，我去吧。”
“还是我去吧。”一旁的莫展飞说，虽然他犹豫地望了一眼骆水寒，但还是站了起来，“风警官你要在警局坐镇才行，免得那些家伙处理不了突发事件。”
“这里有凌警官就行了。”风一鸣说。
“好了，我看谁都不要争了吧。”史正天一挥手，说，“风警官现在主导这里的事务，凌警官又有别的案子需要处理……”他转向莫展飞，说，“莫法医尸体检验的工作应该告一段落了吧，我看还是你陪我们过去吧。”
莫展飞点了点头，他的神情非常复杂，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逸风偷偷忘了一眼骆水寒，他将头偏向一边，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两人，到底有怎样的渊源？秦逸风知道，史正天也想要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但这到底仅仅是处于好奇心，还是这位老前辈另有别的目的，他却完全猜不出来。
几分钟后，老旧的别克车再次被发动，车内的气息又变得有些憋闷，由于莫展飞与骆水寒的关系特殊，秦逸风被安排在了后座上，与莫展飞并排。而骆水寒自顾自地选择了副驾驶座。
表面上看，这种刻意的行为显得有些矫情而幼稚，但秦逸风却觉得这一切必定有极大的深意。他与史正天都在等，等待这二人爆发，等待真相被解读的那一刻。
一路上，伴随秦逸风的是前所未有的沉闷，所有人都没有言语，所有人的神色，都不约而同的变得漠然或严肃凝重。这种气氛几乎让秦逸风窒息。
两个小时的旅程。
秦逸风终于看到了慈善中心的正门，这里的白天，依然人迹罕至，但院落中多了几个散步的老人与嬉闹的孩子，让整个空间中也多了几分生气。汽车停下的片刻，秦逸风逃离似地离开了那个狭小的空间，站在干净的院落中，大口呼吸着周围的空气。
这里的确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这一切在那夜的暴雨中是感受不出来的，倘若他们并非前来查案，而是游玩访友、抑或是参加义工的话，秦逸风想，那一定会轻松惬意地多。
然而这想法突然间跳出在心间的时候，连秦逸风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人，这种想法应该出自于迟暮老人的大脑，而不是他。
史正天、骆水寒与莫展飞也很快下了车，四人快步进入慈善中心的大厅，引来不少老人孩子的侧目，尤其是莫展飞，显然，他们很少看见穿着警服的人来访。
史正天带着三人直接走向了叶彬的办公室，办公室门虚掩着，依稀能听见里面正有人在对话，当几人的脚步声接近之时，对话戛然而止，有人从门里探出头来。
黑框眼镜，整齐地短发，温文尔雅的态度与年轻俊朗的面庞，那人正是前几天接待他们的叶彬。
“叶先生。”没等对方开口，史正天率先说，“我们又来打扰了。”
史正天的来访很突然，叶彬显然并没有做好准备——这是史正天一向的办事风格，即使他在调查中与某些关系人约定了时间，他有时也一定会根据情况的不同，选择突击来访或是迟到片刻。他所做的一切，都有着特殊的用意，也有着暗藏的目的，总是让他身边的人捉摸不透，让他的敌人措手不及。
秦逸风一直在想，是不是父亲秦书渊，才能够真正的了解这个年过半百依然让人望而生畏的男人。
叶彬有些局促地站在几人面前，说：“真不好意思，约定下午三点，您们突然就来了，我完全没有准备，甚至连茶水都没有准备好，真是非常抱歉……”
他重复地道歉，却不知道只是客气，还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不忙，我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喝茶的。”史正天摆了摆手，“上次我们没有按照正常的程序走，这次，听说你们这里的负责人回来了，我们希望能见见他，正式地做一下笔录。”
“那……那当然可以，”叶彬的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说，“四位到我办公室来说吧，顾先生正好也在。”
走进办公室。
这里的摆设没有丝毫变化，与雨夜那天完全一样，只是，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头发斑白，但梳地整整齐齐的男子，那人面目方正，鼻梁高挺，唇如刀刻。
他的眉毛极其浓重，其下的一双眼睛犹如猎鹰，目光锐利，逼人心魄。
看到这个人的一刻，秦逸风的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他暗暗想：或许，史正天若非只有一只眼睛，也应该是这幅模样。
“顾先生，这几位，就是我对您过的警探们。”叶彬介绍道。
那位顾先生整了整笔挺的西装，站起身来，下巴微微上扬，显出几分高傲：“您们好，我叫顾政飞，是这所慈善中心的负责人，请问几位忽然来访，有什么事吗。”
秦逸风悄悄望了一眼身旁的史正天，他的神情非常严肃，不带一丝笑意，果然，他也已经意识到，自己遇上了对手，前所未有的对手，对方的这份自信，绝不是空穴来风，能有这样的气度，一定是有许许多多有形无形的东西在身后支持着他，让他根本不把所遇到的事放在眼中。
“顾先生，您好。”史正天说，“我们是滨海市公安局的刑警，就数天前发生的一起谋杀案，想向你们了解一些情况。”
“是么，谋杀案，那可是件大事了。”顾政飞的嗓音低沉而极富磁性，仿佛运筹帷幄的将官，也正是这种感觉，让秦逸风有些畏惧，也许太真的太年轻了，“不介意的话，几位可否出示一下警察证呢？”
莫展飞掏出警官证，礼貌地笑了笑。
“既然是这样，我理应协助各位办案。”顾政飞并没有纠缠其他几人的证件，坐回到位置上，眼光却落在了秦逸风身上。
秦逸风注意到对方在打量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发毛，但此刻，他能做的显然只能故作镇定。
叶彬搬来了几张椅子，请四人坐下，秦逸风拿出笔记本，放在桌旁，以这些细微的动作来掩饰心中那几分局促不安。
莫展飞出示了警官证，按照惯例，只好率先问话。
但他所说的几句，无非只是警察办案最惯常的问题：诸如，某天某时，您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人能够证明；是否去过柯德山庄以及是否知道身边的人或组织与柯德山庄有所联系等等。
秦逸风记录着那些只言片语，仿佛没有意义，但却依然能整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据顾政飞所说，柯德山庄与这里并没有关系，但艾尔伯特家族确实是“天父圣徒慈善会”的最早创始人之一，也是投资最多的一方，地址的选定、标志的设计以及初期业务的接洽，都是由该家族的成员一手操办。艾尔伯特家族离开中国，销声匿迹之后，这里便转手给了临市的一名企业家，这人，正好是顾政飞的叔叔。办慈善事业，在这个时代并不受到多数人的欢迎，人们习惯了索取，在付出的时候总是有些不情愿，所以当顾政飞的叔叔死去之后，只有他，这样一名“基督徒”愿意承担下这里的一切，并且募集了一大批有志愿之人，继续为民众服务。
“天父圣徒慈善会”并没有得到过太多国家的资助，但每年，艾尔伯特家族仍会从海外汇来一大批资金，加上募捐所得，完全可以将这里办得非常好，所以，顾政飞等人也有信心继续做下去，并且招收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
顾政飞对于柯德山庄的内部结构以及所发生的一切完全不知情，而且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好奇心。只是他的态度似乎永远与史正天一样，淡然、镇定，不说任何过分的话，不说任何多余的话，显得无懈可击。
而他所陈述的事实，也似乎样样都是冠冕堂皇。
这样收效甚微的问话，大约持续了十五分钟。
一旁的史正天终于开口，说：“既然莫警官问了这么多，我不妨也问您几个问题。”
“请讲。”顾政飞笑了笑，说。
史正天示意秦逸风拿出那张特殊标志的照片，摆在桌上。
“这张照片上的标志，叶彬叶先生那天已经看过了，他表示这是对‘基督教’的一种亵渎，不知道，您对此有何看法？”
史正天紧紧盯着对方，而这一刻，秦逸风竟发现，顾政飞毫不避让史正天的眼神，两人的眼中，竟似用处了此刻正刀兵相交的军队，打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