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当时的不在场证据含混不清，我也许会相信你不是凶手，正因为你当时的不在场证据太过明确，我才更加确定，你就是凶手无疑！”
秦逸风一句话，两一旁的风一鸣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史正天的嘴角却微微一勾，显然早已明白这位年轻人的用意所在。
刘天仁微微眯着眼，咬了咬牙，沉默片刻之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叹道：“这么说，你真的都猜到了，不如说清楚吧。”
秦逸风开口说道：“我曾经向叶筱媚反复确定过她被抓时的状况。她当时被绑在郊外的小屋之中，身上并没有受伤，但四周的一切却让她几乎吓得昏厥过去，于是她极其紧张地想要为自己解开绳索并破门逃走。你也看到了，叶筱媚只是一个柔弱女孩，她在紧张的状态下，甚至连你做过手脚的房门也打不开，更不用说绑紧的绳索了。但奇怪的是，叶筱媚不但解开了绳索，还在碰翻器皿的情况下，成功逃出了你的‘巢穴’。”
“由此我猜想，这一切，实际上都是你的安排。自始至终，叶筱媚都没有看见过你的正脸，他看见的，很可能只是一个你所制作的假人，但由于情况危急，她根本不可能上前仔细探查。你正是利用了她的这一点畏惧心理，为自己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据。”秦逸风说。
刘天仁又微微叹了口气。
“根据法医的验证，现场没有发现与你相关的任何痕迹。当然，你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你害怕从指纹、尸体的腐烂程度与现场所遗留的道具中暴露自己的伎俩，因此在你从拘留室被放出来后的第一时间，你就赶到现场纵火，并且发送了另一条挑衅的信息。”
秦逸风说。
“原来如此，原来你先前发送那个挑衅帖子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怀疑你，让自己成功被警察拘留或监控，以制造你完美的不在场证据！”风一鸣说。
“可惜，你们还是没有今早发现这一点，不是么……”刘天仁说。
“的确，由于我们的疏忽，差点冤枉了好人。”风一鸣说，“不过，现在重案组已经开始对现场做进一步勘查，并且也在你家中的车库里发现了那辆老式奔驰，相信更多证据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这我当然知道。”刘天仁依然平静，说，“我是躲不掉的，一旦被你们看破了计策，我很快就只能认罪伏法……其实我也没有打算真的逃脱法律的制裁，我只是用这些方法为自己争取时间……遗憾的是，我最终还是没能杀光那几个贱人，为我的妹妹复仇。”
“这么说，你果然是为了刘暮雨的事情杀人的？”
“除了那件事，难道还有更值得我去杀人的事么？”刘天仁的神情变得愤恨起来，悲恸与暴怒交织在脸盘上，完全冲刷了刚才的那一抹平静。
“那几个人到底对你的妹妹做了什么？值得你如此痛下杀手？”秦逸风说，“张绍恭，又为什么要替你顶罪？”
“你猜不到？”刘天仁冷冷望着秦逸风。
秦逸风只得继续说：“大概猜得到。”
“呵呵，我知道，你一定能猜到，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我看得出来，你比一打警察都有用得多。”刘天仁说。
秦逸风一时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开口，一旁的风一鸣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似乎一时无法接受罪犯含沙射影的奚落。
“是刘静钰吧。”秦逸风急忙开口，试图缓和现场的气氛——虽然审讯室中的气氛，永远只有紧张、恐怖与压抑。
“没错，张绍恭那个傻家伙，愿意为姐姐做出一切牺牲，但姐姐却因为种种原因对他忽冷忽热。”刘天仁说，“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姐姐之所以不和他在一起，完全是因为我。从三年前小雨死去之后开始，我就成了无业游民，成了姐姐的负累。但我完全不愿回头，一如既往地调查着妹妹的真实死因，被愤怒、仇恨与焦虑终日纠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姐姐认识张绍恭的时候，正是我开始设计着杀人计划之时。”
“姐姐根本不敢与张绍恭交往，他是个很执拗的人，姐姐害怕因为自己，让他放弃了医学之梦，让他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男人，更何况，我的存在，很可能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
“谁知道，那家伙的却执着地让人害怕，无论姐姐如何冷漠拒绝，他对姐姐的感情都如同他对医学的爱好一样狂热。当时的我，鬼迷心窍，想要利用这一点转移警方的视线，所以将那些内脏送给他做研究，意在暂时将罪责嫁祸给他，以便我继续自己的计划——我完全没有想过那家伙居然真的会为我顶罪。”
“呵呵……说起来，我还真是对不起他了。”
秦逸风默默听着。风一鸣认真做着记录——审讯室中，他很少充当配角，这次却是例外。而史正天依然不动声色。
“至于……小雨的事情，你调查的也差不多了。”刘天仁说，“那几个贱人，以赚钱为诱惑，哄骗小雨陪侍几个男人，你们应该也知道，这个行业，陪侍可以只是进行陪酒、陪唱歌等正常服务的。但为了自己的提成，那几个贱人却放任小雨被那几个畜生强行拉进房间强暴……”
刘天仁低下头，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小雨当时还是处女之身……事后，那些人给了她一千五百块。所谓的‘****费’。”
屈辱、悔恨，仿佛深渊中逃窜而出的恶魔，紧紧缠绕着刘天仁的心。
“小雨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虽然成绩并不出众，而且爱玩、叛逆。但她却很好强……父母走得早，姐姐、我和小雨相依为命，那时候，我与姐姐都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家境虽不算特别富裕，倒也殷实……小雨一直认为，自己活在我们的庇护之下，所以想靠自己的力量去找一份事情做，去赚钱为家里做出贡献，正是她急于赚钱，才会上当受骗。”
“你就没有去找那几个男人么？”秦逸风忽然问。
“我扳不倒他们……甚至找不到他们。”刘天仁说，“他们有钱有势……有后台，我想见他们已是难上加难。”
“所以，你就把罪过归咎在几个女孩身上？”秦逸风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严肃。
“我……”
“你知不知道当天晚上的情况。”秦逸风忽然问道。
刘天仁瞪大了双眼。
“你知不知道，当天晚上，除了你的妹妹刘暮雨以外，她的那几个朋友中，还有两人也惨遭强暴？”秦逸风厉声问道。
“你又知不知道，叶筱媚也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最后才沦落风尘？”秦逸风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他很少如此，可是现在，他的心中却充满了愤怒。
如同火焰，越烧越高。
“你知不知道她们，所有人，”秦逸风大声道，“都是为了生存下去，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甚至灵魂？你知不知道她们在那种环境下，相濡以沫、相依为命，感情甚至比那些衣冠楚楚的上位者更加纯净？你根本不知道，你和我一样，从来没有经历过社会底层的生活，你医术高超，很年轻就衣食无忧，即使后来放弃事业，也可以靠着姐姐生活下去。你从来不知道真正的艰辛是什么！”
仿佛只是一瞬，秦逸风的善恶观，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复杂起来。
从前的他，绝对不会说出现在的这一席话。
果然，很多事是无法逃避的，他终将触碰心灵中被所谓的‘标准’、‘尺度’与‘规矩’束缚的一面。即便他害怕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也还是无可避免。
他变了，观念在一瞬间转变，但这一瞬，却是长时间潜移默化的结果。
“果然……是这样么……”沉默良久，刘天仁才再次缓缓开口，说，“在作案的时候，我也曾无数次的问自己，这么做，到底算不算为妹妹报仇……可是，我却觉得，自己能做的，只是那么多而已。”
“我杀的第一个人，她在临死前，哀求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却不肯让我动挎包中的钱……”刘天仁说，“当时，我极端鄙夷这视财如命的女人。但后来，我却在那包里发现了一封信，原来，那些钱都是为了寄给她远方读书的弟弟的生活费……”
“即使如此，你都没有放弃自己的杀戮。”秦逸风冷笑一声，“看来，你才是真正的恶魔。”
“也许吧……”刘天仁苦笑一声，“其实，这世界上，谁不脏呢？”
尾声
医院天台。
秋风更加干冷。
秦逸风并没有喝酒，却觉得整个世界都颠三倒四，仿佛白天与黑夜、光明与晦暗、生存与死亡、正义与邪恶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他反复问自己，到底变的是自己、还是整个世界。
但记忆，却不容许他思考太多，因为他的脑容量似乎很小，所能触及的一切，也都停滞在了不长不短的一两年前，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只是“道听途说”。
“真没有想到，你还有令人不怎么讨厌的一面。”何雨诗站在他身旁，调侃道。
天台是他们“接头”的地点之一，他们依然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当然，仅限于合作关系。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这并不代表我能认可你……你的行为，和‘刘天仁’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无非是以暴制暴。”秦逸风说。
这一次，何雨诗却陷入了沉默，并没有任何反驳。
“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你也有不令人讨厌的一面。”秦逸风说，“至少你比很多人都更有原则。”
“呵呵……看来叶筱媚对你说了不少我的事。”
“还好吧。”
“这么说，从前你一直认为我是个杀人、卖身、犯罪的烂女人。”何雨诗一脸玩世不恭。
秦逸风摇了摇头，说：“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这次与你见面，是想让你帮我跟进一件事。”
何雨诗耸了耸肩：“算我还欠你的这份人情吧。”
秦逸风并不理会她的话语，说：“史正天前辈告诉我，‘海天夜总会’，的确是一位很有权势的商人的产业，事实上，连他也并不敢过分深入调查。”
“你的意思是，他的资料，并不是由自己调查得来的？”何雨诗很快会意。
秦逸风点了点头，说：“这一点，他已经对我确认过。”
“这样说起来。”何雨诗的双眼掠过秦逸风的面庞，似乎已经参透了一切，“我或许明白了，这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同时又令你如此关注……我想只有‘他’了吧。”
“嗯。”秦逸风深吸了一口气，“只有他，也只会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