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同乡到同窗
1914年春天,胡适考取了庚款留美生,进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从教育家杜威。在同一个老师门下,竟然还有一个徽州同乡,这便是后来闻名全国的平民教育家陶行知。
陶行知比胡适晚一年进入哥伦比亚大学,胡适第一次与陶行知见面是在1915年9月,杜威老师在一次授课时向大家介绍了新来的同学陶行知。能在万里之外的美国见到徽州同乡,胡适十分惊讶,下课后一打听,原来陶行知的老家在徽州歙县黄潭源,离胡适的家乡绩溪上庄并不远,两个人当即用徽州土话交流起来。在胡适邀请下,陶行知搬到胡适的宿舍,同窗加同乡,同住一室又志趣相同,二人关系自然非常要好。
陶行知少年气盛,目光远大,曾立下志愿:“我是一个中国人,要为国家做出一些贡献来。”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花在学业上的功夫,在留学生中无人能及。可是在生活中,他是个十足的无能之辈:不会做饭,不会玩乐,不认识马路,甚至不认识同学——一些同学明明见面好几次,见了面仍像看到陌生人一样。有同学就对胡适说:“你那个徽州小老乡,未免太目中无人了,看到我们就当没看见。”胡适则一个劲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以打保票,他绝对不是那种人,他的眼睛近视呀!”
时间一长胡适渐渐发现,陶行知不会的东西实在太多。比如陶行知不会洗衣,每次衣服脏得实在穿不出去,就换上另一件衣服,将脏衣服胡乱塞进箱子里或压在床板底下。到最后实在找不出一件干净衣服时,就在脏衣服里拎出一件不太脏的穿在身上。胡适甚至发现,陶行知连挤牙膏也不会——一般人挤牙膏都是从下往上,从一个方向慢慢挤。陶行知不会这样,他拿起牙膏,从上面挤一下,又从下面挤一下,或者说是左边挤一下,右边再挤一下,几次用下来,牙膏不是左边豁一块,就是右边瘪一块,看着很不舒服。胡适说过几次,他却没有改,或者他听过后马上就忘了。
有一次,宿舍里臭不可闻,同学们左找右找,最后发现臭味源自陶行知的床铺。掀开他的床铺一通翻找,最后找出五六双臭袜子。原来,陶行知不会洗衣服,连袜子也不会洗。陶行知说出来后大家都不相信,胡适更不信,逼着陶行知将几双袜子一一洗好。过了一会儿胡适来检查,发现陶行知洗过的袜子还是很臭,并且袜子里还有肥皂头。
一年后,哥大的中国同学都知道有个陶行知,除了会读书,其他的什么都不会。陶行知读书确实很用功,导师杜威对他影响极大。学成回国后,他致力于平民教育,并与蔡元培、胡适等人,以江苏教育学会、北京大学、南京高等师范等五个文教团体的名义邀请杜威来华讲学。他和胡适一道,为杜威在华期间的二百多场演讲担任英文口译,同时在多地创办平民师范学校,为中国乡村平民教育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
从“知行”到“行知”
陶行知原来的名字叫陶文俊,文静、英俊,正是陶行知的写照。在接触到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学说之后,陶行知一下子入了迷,为了表示对王阳明的推崇,他更名为“陶知行”。
有一次胡适告诉他,杜威的教育哲学的主旨是“教学做合一”,王阳明的“知行观”并不符合现代唯物主义的认识论。胡适说:“阳明先生说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我认为不对。”他提出“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把王阳明的“知行观”翻了一个筋斗,此说深得陶知行的赞同。不久,胡适游美回国,在上海与徐志摩创办新月书店《新月》月刊,发表了《知难,行亦不易——孙中山先生的“知难行易”说评述》。可是一大批顽固派并不认同,连篇累牍地发表文章进行围剿,胡适一时陷入困境。
就在此时,绩溪老乡、上海汪裕泰老板汪惕予(杭州西湖汪庄别业的主人)设宴为胡适散心,同时邀请了蔡元培、蒋梦麟、徐志摩、梁实秋、陶知行等。大家先恭维胡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师地位,接着,不知是谁议论起“行与知”的议题。胡适当时喝高了,舌头发硬,蒋梦麟见状,悄悄将汪惕予拉到一旁说:“我看今晚大家都很开心,尤其是适之先生,时时手舞足蹈。可是如果凭其喝下去,必定烂醉如泥,凡事见好就收,我看宴会到此收场最好,我们转场喝茶。”汪惕予连连点头,说:“我早看出胡先生喝多了,可是他在兴头上,我也不便劝他。”两个人说话声很低,胡适却听到了,他一下子站起来:“别拦我,我还要喝,谁说我喝高了?我还早。”陶知行一见胡适的醉状,便起身拉他:“适之先生,都是同窗老乡,但喝无妨。”胡适说:我会喝多么?我的脑子清醒得很,知行,我早就想替你改名,你我同庚,又是同乡,同校同学,更受业于杜威,又是同师。你的思想观念也早已叛逆了阳明之说,你‘知行’这个名字是否可以掉过头来,称呼‘行知’
呢?我提倡写白话文,也有人公开骂我名‘适之’名不符实,讲我不懂‘之、乎、者、也、矣、焉、哉’,只知教授‘你、我、他、的、地、得’,是误人子弟。我干脆把之字去掉,叫胡适。不是也有人讲你么?与其授人以柄,不如坐改其名。
大家一听,都拍手叫好,陶知行哈哈大笑,说:“可以可以,从知行改行知,太好了,而且是适之替我改的名啊。”从此他便弃“陶知行”,改用“陶行知”这个名,并且身体力行,凡事先去做,先行动了,才会知道其中道理。
1923年秋天,胡适到杭州休养,与表妹曹诚英优游于西湖山水间。中秋之日,陶行知冒雨来见胡适,当晚就住在山上。酒足饭饱后,陶行知忽然说:“适之兄,你家里可以办平民教育吗?”胡适说:“能。”
陶行知又问:“谁来教?”胡适说:“我的车夫可以教。”陶行知顿受启发,一个教一个,被教的在学的同时又可以教下一个的“连环教学法”在他头脑中明晰起来。几天后,陶行知就给胡适夫人江冬秀寄了六本《平民千字课》,同时写了一封长信,详细介绍“连环教学法”,希望胡府的车夫吴二做教员,教别的佣人识字,连胡适的儿子祖儿也可以教书。陶行知将这个教学法推广开来,在各地创办了诸多师范学校,最终成为中国近代史上最著名的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