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周遭怎么会有这么多苦难的人、苦难的事呢?他号称“台湾最会说故事的人”,可他的故事怎么这么阴森、甚至恐怖呢?从矿工到街坊,从军人到杂货铺里的小妞,从村里的寡妇到流浪者,当然还有他自己,《这些人,那些事》讲述的都是一些被贫穷和命运压迫着的乡下小人物。也许是看多了,也许是经历多了,也许沉默和保留是另一种难言的苦痛,他的讲述是淡定的,没有过度的渲染和铺展,却将人的思绪引向沉重。
他以第三人称写《弟弟》,可那是否就是他“又爱又恨”、意外死亡的亲弟弟呢?作为读者,还是不要残忍地捅破。男人的情感是内敛的,在那表面的麻木与淡定之中是否隐忍着巨大的疼痛?然而他是无奈的,他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咀嚼、咽下,顶多将眼前的“这些人、那些事”,以及那些抹不去的记忆写到纸上,告诉人们,在这个貌似安详的世界上还有一些这样的人生。而这又怎样呢?当一个人被痛苦的记忆充满了,又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获得心灵的超升呢?
这本书,我读得好压抑。
偶尔也有欢乐,比如金门大兵小包拿望远镜、握着扩音器掩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对着远方出奇不意随着人群出现、曾在杂货店机智为他救驾的阿圆喊话:“阿圆,你今天好漂亮,真的好漂亮呢,阿圆!”“营部连小包跟阿圆说谢谢!跟阿圆爸爸说新年快乐,你女儿好棒,而且好漂亮!”(从望远镜里看到阿圆的身边还有爸爸)“阿圆,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美女……我们营部连所有人都爱你!”“阿圆,谢谢!”“阿圆,我爱你!”“阿圆是金门最漂亮的女孩儿!”……直到对面的人群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找他们之中的那个“阿圆”,直到望远镜里的阿圆羞涩地笑了并流了泪,直到,碉堡里的小包“眼眶有点红”……那是生活的召唤,那是爱的召唤、人性的召唤!美好,但却依然伤感。过了那时,那刻,一切又如泡影般破灭了,生活重新沉入死寂。
而一切,都得继续。(《这些人,那些事》,吴念真,译林出版社,2011年9月第1版,11月第4次)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