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的终结
生命的高贵不在于他的能力有多么强大，不在于他的历史有多么久远，不在于他的作风有多么威严，而在于他那无所不能的包容与牺牲。
――《中州生物进化史？开卷语》
明夏时节，内陆季风跨过马哈尔群山，拂过龙居平原，消失在无尽的暗穹森林之中。雨水充沛的龙居平原正是麦谷丰收的季节，金黄色的麦浪一望无际，迎风起伏，细麦、粗麦、裸麦界线分明又浑然一色，无数的农奴就在这金黄色的海洋里挥刀收割，镰刀发出的沙沙声轻快而热烈，丰收的果实让每个人都感到身心愉快。
阿历克斯骑着栗色小马，左手托着牛角弓，快速驰过阿尔克兹麦场。那深邃明亮的大眼透出犀利的目光，巡视一片片谷地，搜索着心中的目标。
猛然间，他双腿夹紧马腹，右手抽出一支荆条箭，迅速拉弓射了出去。兽嘶长吟，一只满身鳞甲的‘林猪’被利箭穿过头颅，倒毙在麦地的垄沟里。
阿历克吹了声口哨，勒马停在猎物身旁。这猎物足有一百磅，三十天内能够吃下的麦谷足够一个人吃一年了。阿历克斯微笑着打了个指响，为自己今天的收获感到满意。
阿历克斯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是娴熟老练的守护猎人，和达达尼大叔一起，担负着附近三个农庄的守护责任。
面对暗穹森林的深广繁茂，其中的林猪、地薯龙、豺鼠都是麦谷天敌，每年损失在它们口里的粮食相当于十万平民一年的口粮，所以庄园主们都聘请经验丰富的猎手保护自己的麦场。尤其到了丰收季节，更许诺拿出所杀野兽一个月能吃麦谷的三分之一作为奖赏，所以这个职业很受欢迎。
达达尼大叔是远近闻名的守护猎人，他抚养阿历克斯长大，并传授他狩猎技巧。在这个世界上，达达尼就是他的父亲和老师，没有他的教导和关爱，阿历克斯难以长大成人。
将猎物绑在马鞍上，他准备前往附近的农庄，将这只林猪交给大奴隶主麦瑟？阿尔克兹过目。按照惯例，在分得一定比例的麦谷之后，猎物还是归猎手所有，如果奴隶主想要留下猎物自己食用，便要支付合理的价钱。林猪肉质鲜美，属上等佳肴，是财主们宴客时必备的主菜，阿历克斯知道它能卖个好价钱。
正当他牵马沿着麦场小道前行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回头望去，赶来的正是达达尼大叔。达达尼满脸焦急，红色的络腮胡须挂满汗珠，眼角的皱纹因为紧张而更加深刻。
经过他的身旁，达达尼毫不减速地擦肩而过，厉声喊道：“阿历！跟过来，死灵兽出现了。”
阿历克斯闻言，呼吸不由一顿，浑身热血沸腾。
‘死灵兽’几个字实在太过恐怖，传闻无数猎手都葬身在它的利爪下，没有一个能够逃脱的。这种怪物向来只出没于靠近西庭的边界，倒还从来没在东庭境内出现过。
看着达达尼大叔远去的背影，阿历克斯毫不犹豫地割断了绑住林猪的绳索，立刻上马追去。奔出百十步，又象想起了什么，忽然拧身回头猛地射出一箭。
这一箭快似闪电，瞬间没有了踪影。旁边几个农奴目不交睫，但都没看清箭枝的去势，定睛望去时，少年已经消失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之中。
忽然，苍茫的雾气里，一只满身长满黑色触角的巨大野兽狂奔而来。所经之处，农作物被腐蚀得焦黑枯萎，连地面也成了黑色。从山丘的了望塔上望去，只见一道长长的黑色足迹从暗穹森林延伸，快速接近阿尔克兹农庄。
负责了望的奴隶吹起峰牛号角，警告田里收割庄稼的农奴们立刻避开，来不及躲闪的农奴被怪兽的触角所吞没，再被抛开时身体已然焦黑嶙峋，赫然化为瘪瘦的人干。
阿历克斯紧跟着达达尼大叔来到山丘处，瞧着死灵兽的威势。两个人内心震憾。尤其是早年见过魔兽的达达尼，这时更是惊疑不定，脸色苍白，如此神情阿历克斯也是头一次见到。
“是什么人杀死了魔兽，竟然？？？竟然使它变成了死灵恶魔？？？？？？” 达达尼紧抿着嘴唇，喃喃低语道。
阿历克斯惊讶地问道：“大叔，你在说什么？魔兽被人杀死了？那头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达达尼稍稍平静了一些，深吸口气，解释道：“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是有关魔龙的。据说在暗穹森林的中央地带有一个魔龙世界，那里住着一头智慧无比的魔龙，它掌握着大自然的奥秘，能够自由控制自然界的风雨雷电，更是暗穹森林的保护者。森林里所有的植物、动物和精灵都受到他的庇护。那里的生灵如果被外在的力量杀死而充满怨恨，将因此丢弃自己的灵魂而受到魔龙的诅咒，将变成凶恶无比的死灵恶兽，直到杀光所有仇人才能彻底死去，但是灵魂将永远得不到安息。”
阿历克斯紧皱眉头，问道：“那么，死灵兽能不能再次被杀死呢？”
达达尼摇摇头，回答道：“这点到没有听说过，不过听说杀死灵兽的人，将承受诅咒的延续，所以没有人对抗它的。”
这句话的后半部分，阿历克斯根本没有听到，因为死灵兽在这时突然朝了望塔奔来，也许是号角声引起了它的注意，所以它愤怒地直奔塔基撞去。看到这个变化，少年立刻向塔上的农奴大声发出警告，但还是晚了一步。
十几米高的了望塔在闷响声中轰然倒下，上边的守望奴隶无助地抱住塔柱大声惊叫着，好在山上长着几棵参天大树，将倒下的塔身勉强支撑住，但是死灵兽却不肯罢休，转身又向支撑的大树撞去。
怪物的力量实在惊人，几下便将几尺粗细的树干撞歪，眼看大树就要倒了。
阿历克斯毫不犹豫的催马冲上去，从背后抽出一支铁头荆条箭，拉弓向死灵兽射去。坚硬的荆条箭闪电般穿入黑色身躯，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倒激起它更大的怒火。
一声震天嚎叫从死灵兽体内发出，黑色的触角迅速膨胀起来，整个身躯变得比原来大了数倍，使它看上去更加凶厉狰狞。
勇敢的少年没有回应达达尼大叔的呼叫，而是迅速掉转马头向山丘下奔去，死灵兽嘶吼着尾追而去，巨大头颅上那隐现的两点红睛，透射出无比仇恨的疯狂凶芒。
此时麦田里的农奴已经撤离，只有他与魔兽奔驰其中，怪物奔跑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就接近了他那匹栗色小马。
阿历克斯虽然紧张，但是心里却并不害怕，因为他在近距离已看清了死灵兽的面貌，除了满身恶心恐怖的黑色触角，隐约中还能看出魔兽的本来轮廓。
那是一只体型很象地薯龙的野兽，只是个头大了十几倍，两颗巨大的獠牙隐现于密密麻麻的黑色触角中，虽然只露出一点尖角，却也能令人不寒而栗。
但是阿历克斯从来不会畏惧，因为任何野兽都没有人凶狠，它们都是依靠本能行动，熟知野兽本能的便可以预测其各种行动。
很快，他们接近了暗穹森林，但是死灵兽已经追到了身后。
阿历克斯猛然侧转身躯，手中夹着三支荆条箭同时拉弓射出。一支穿入它的嘴中，两支射在它的前肢关节处，由于距离很近，所以力量非常强劲，立时将魔兽的三个部位同时贯穿。
死灵兽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上划出一条深深的沟壑，被砸起的泥土飞溅四射，打在少年的脸上隐隐作痛。由于前肢失力，魔兽最先坠地的头部承受了所有冲击的力量，颈骨折断时发出的巨大响声刺耳惊心。
然而在他回转马身的时候，却惊奇地看到魔兽又站了起来，虽然身躯晃动的艰难无比，但是似有一种力量在支撑它继续行动。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诅咒啊，竟然让断颈的野兽能够继续存活。此时他真正感到了恐惧。
放下手中的弓箭，阿历克斯取出挂在鞍前皮套中的强弩来，这是一把金黄色的折叠小弩，上面镶着两颗红色的魔法宝石，一支同样金光闪耀的金箭扣在弩身下面的槽洞中，整个弩箭精致的就像工艺品。
他从没用过这把弩，因为达达尼大叔说过这是一把威力巨大的武器，是有着强大魔法加持的神弩。十年前，他被达达尼大叔从野兽口中救出时，就已放在他的襁褓之中。正因为这把神弩，众多暗穹森林里的凶猛野兽不敢接近小阿历克斯，这也是他身世唯一的线索。
此时他的手臂紧张的僵硬，面对死灵兽的无可怕的生命力，他只能使用这件威力最大的武器。就在他瞄准魔兽的头部，刚想射出弩箭，达达尼的身影出现在魔兽背后，一阵箭矢破空声传来，他连续向死灵兽射出了十几箭。
达达尼是龙居平原着名的神射手，箭法神准且臂力惊人，他所使用的弓箭都是用铁脊牛脊骨制成的千磅强弓，一箭射出，能够将两百尺外的臂粗小树连续穿断三棵，而射出的这十几箭的目标都是魔兽的四肢。
死灵兽的四肢立刻相继折断，已经站起的身形又斜斜歪倒。经过魔兽身旁，达达尼又向它的心脏和眼睛射了几箭，近距离的强力贯穿了它的身躯，将它钉在地上。
死灵兽发出震天嘶吼，似乎不甘心这样的结局，然而贯穿心脏的一箭已经决定了它的命运。黑色触角纷纷萎缩消失，露出来的真面貌果真是只体态异常庞大的地薯龙。
达达尼径直走到阿历克斯近前，眼里含着无限眷恋，叹声道：“阿历，这都是命，以后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凭我这些年教的技能和你的天赋，相信将来你必定会成为优秀的猎人。”
说到这里，他看到少年手中的魔法神弩，似乎被勾起了一些往事。于是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少年的肩头，继续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力，你的将来必定不同凡响，如果有机会你要去王城锻炼一下，那里也许有你的未来。”
说完，他看了看深广幽邃的暗穹森林，微微闭上了双眼。
阿历克斯心里诧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虽然直觉中感到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时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那魔兽突然跳起，并非立在地上，而是凭空飘到半空。见此情景，阿历克斯连忙提醒达达尼大叔，并且举起手中的神弩。
达达尼似乎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拦住他的举动，沉声道：“不用浪费武器，死灵兽已经死了，现在是它的灵魂在做最后的挣扎，那是诅咒吞噬灵魂的可怕过程，对任何生灵来讲都是最悲惨的事情。”
果然，飘起的魔兽并没有上前攻击他们，而是剧烈地抽搐抖动着，身上的皮肉随着抖动不断脱落腐化，不长时间，巨大的身躯就变成一堆白骨，然后化成粉末凭空消散了。但是空中还停留着一团黑色的烟雾，不停地翻滚升腾着，并且散发出一股浓烈而暴虐的气息。
阿历克斯察觉到这种黑雾的危险，连忙拉住达达尼大叔想离开这里。
但是达达尼却纹丝未动，只是沉稳地说道：“是我杀死的死灵兽，所以魔兽的诅咒便要由我来承受，如果我逃走，那么附近所有农庄的人都要因诅咒而死。”
少年不能置信地摇着头，激动地说道：“不会的，怎么会是这样，那个只是地薯龙而已啊，即使个头大一些，也绝不可能有这种魔力？？？”
达达尼表情轻松，毫无惧色，他又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欣慰地说道：“不要将生死看得太重，暗穹森林的猎人有句座右铭‘没有永远的捕猎者’。猎人终需山上死，能够保住农庄的安全就是我们守护猎人的荣誉，这和骑士荣誉是一样的，都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你以后一定要有这种觉悟，才能成为真正的守护猎人，甚至成为一名骑士。”
阿历克斯边点头边流着泪水，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就这样离去。
达达尼回头看了一眼不断扩大的黑雾，强行将少年的双手掰开，微笑着道：“我也不是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以前听一位智者说过，凡是受到魔龙诅咒的生灵，如果在剑麻叶合拢二十次前找到魔龙，便能解开诅咒，重获新生。魔龙隐匿在暗穹森林的中部，凭我这些年的狩猎经验还怕找不到它吗？”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体来到黑雾下面，并伸开双臂仰首大喊道：“来吧！死灵兽，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愤怒和悲哀，请尽情向我讨还，只要能使你的灵魂安息，只要能让善良的人们平安，我愿意承受你的惩罚。”
话音刚落，黑雾竟然发出尖厉的嚎叫，猛然向达达尼扑去并将他完全包裹住了。只是一瞬间，它便钻进达达尼的耳鼻，将他的脸面染成妖异的黑色。
阿历克斯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在达达尼大叔被黑雾包裹的一刹那，他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恐惧是那么的猛烈而决然，刹那间，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厄运到来的如此突然，短促的连悔恨都来不及，他是多么想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啊！但是，却只能在一旁观看。
下意识，他伸出双手去抓扯大叔，大喊着“不要啊！？？？？”，却忘了自己还骑在马上，于是便从马头倒栽了下去。立时，他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个跟头摔走了，即使内心深处也充满了沮丧的无力感。
达达尼似乎还没有完全被控制，只见他挺直着颤抖的身躯，在阿历克斯没有缓过气力前，策马冲向暗穹森林，并且远远地传过话来：“不要找我，我会回来的，你要照顾好农庄，不要丢了我们守护猎人的荣誉？？？”话未说完人影已经消失在重叠繁茂的森林之中。
阿历克斯挣扎着爬了起来，向着达达尼的背影悲痛欲绝地大喊了一声，跌跄着向森林追去。但是当他跑进森林不久，便看到达达尼的座骑倒毙在藤蔓之间，躯体枯黑萎缩，正是被死灵兽杀死的模样，而达达尼已不见踪迹。
见此情景，他慢慢冷静下来，知道即使追上达达尼大叔，也无法改变现状。然而他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也绝不可能看着从小扶养他长大的亲人就这样受难。忽地想起大叔常说的一句话――‘只有准备充分才能踏入暗穹森林’，于是他思量半响，毅然掉头向阿尔克兹农庄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