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永福茶楼度过了一个不眠夜,送走了日本商团后钱妈握着如薇的手笑着左看右看,又说怕她累着了就再没让她干活、早早的就叫她去睡觉了。如薇的脸颊紧贴着粗糙的枕巾,脑海里一会儿出现叮叮咚咚的配乐声,一会儿又满是宾客们点头微笑的模样,最后半梦半醒时又浮现出了那讨水男人落满阳光的脸和瞳仁。
如薇刚有睡意,隐约听见大堂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又听见钱妈一个劲儿地问:“找到了么?找到了么?”然后便传来冬哥低沉的男声:“赶到码头时最后一班船刚刚出海,怕是已经逃了。”如薇心知必是梅晶有了消息,她奋力地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可是脑子里却迷迷糊糊的,朦胧中只看见一身月白旗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然后便合眼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如薇一睁开眼睛眼前便晃着钱妈那张涂满脂粉的脸,她一惊,后背抵住冰凉的墙面。
“终于醒了,可见昨天真是累坏了哟!如薇,你快去吃早点,然后我带你去做衣服!”
如薇心中七上八下,不敢应、也不敢不回话,只支支吾吾地点点头。一直唯恐不及的还是来了,她低着头咬着嘴唇道:“钱妈,我一定努力赚钱、干活,如薇只求能卖艺不卖身……”
钱妈像听了极大的笑话,尖声笑着对如薇道:“傻姑娘,你真以为有男人花钱只为听你唱歌小曲儿么?女人的才艺说穿了就是件别致点的肚兜,不过是添点乐子而已!他可能会被那肚兜吸引,可是你说他是想要那肚兜还是想要你?”
如薇听钱妈说得如此直白不禁深深埋下头,双手紧紧攥着床单,连耳根子都烧红了起来。钱妈拍拍她的手背道:“这种事情第一次都会害怕,可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轻车熟路了,你不用担心,钱妈会教给你的。梅晶那没良心的丫头已经逃了,钱妈可只有你了,以后永福茶楼吃的穿的、无论什么最好的物件,钱妈都给你!”
如薇含泪抬眸恳求道:“钱妈,就像您说的,什么东西无论再好也不过是物件,如薇要的只是清白之身。”
钱妈冷哼一声,扭头看着坐在床上泫然欲泣的如薇道:“我算是看透了,我之前对梅晶那丫头再好也是养出了个白眼狼,你若是吃硬不吃软的贱骨头那我也没办法!你爹已经把你卖到这了,要不要接客可由不得你!”
玉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外面的,这时撩开了软帘探头进来道:“姑,野田先生来了,在外边等着见如薇呢。”
钱妈一听立刻从床沿上跳了起来,摸了摸脸上妆容,急急忙忙跑出去了,不忘对玉翠喊道:“快给她打扮打扮带出来!”
玉翠瞧着如薇微微颤抖的身体竟叹了口气,从桌子上取了把梳子来为她细细梳起头。“你可别瞧不起这一行,说到底谁比谁更高尚呢?来来往往的客人里有不少经商的、当官的、有钱有势的,可关了灯进了被窝,不过就是男的和女的。外面那些姑娘里,能有谁是真轻贱到心甘情愿愿意卖身的呢?”
如薇沉默不语,玉翠冰凉的指尖穿过浓密乌黑的发丝不一会儿就盘出一个简单雅致的发髻。走进大堂时,野田玉树正端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喝茶,钱妈站在一旁舌灿莲花地一个劲儿地说着恭维话。如薇走上前去,站在离野田玉树几步远的地方拘了个礼,低头小声道:“野田先生好。”
野田玉树颌首回礼,微笑道:“昨天唱的曲子很好听,我的朋友们很喜欢,想再来听你唱。你还会唱些什么?这些曲子是谁教给你的?”
如薇不敢抬头看野田,只低头盯着他西装裤脚直直的条纹小声道:“还会唱《越九歌》、《杨柳青》,曲子没人教,是我自己听人唱学会的。”
野田玉树颇有兴致道:“哦?那昨晚你唱的那支曲子是跟谁学的呢?我之前从没听过。”
如薇听他这么说不禁羞赧道:“是我自己之前乱哼的调子。”
野田玉树点点头,“还有自己编的调子么?唱一首给我听。”
如薇抬头偷瞄了一眼野田玉树的脸色,攥着帕子的手心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在一旁瞅着的钱妈一个劲地使眼色。如薇无奈地清了清嗓,开口唱道:
“云髻坠,凤钗垂。
髻坠钗垂无力,枕函欹。
翡翠屏深月落,漏依依。
说尽人间天上,两心知。”
一个‘知’字还未唱完,如薇忽然觉得小腿上猛地一痛,膝盖一弯竟径直向面前的野田玉树扑去!她看着眼前男人光洁的颧骨紧紧闭上双眼,腰间却忽然一紧,睁开眼睛时自己竟坐在野田玉树的大腿上。她闻着鼻端的豆蔻香气惊慌中瞪大眼睛,却见野田玉树嘴角噙着笑意正望着自己。
“有人么!”
门口忽然传来有些熟悉的低沉男声,然后便见那身着白色汗衫的男人缓缓走进茶楼,他脸上憨厚灿烂的笑容淡淡僵凝住了,如薇的目光和他的相对时竟恍惚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夹杂着一分凌厉!她愣了愣,这才想到自己还坐在野田玉树的腿上于是慌张挣脱下来,撞上那刀锋般地目光时她竟低下头不敢去看那白衫男子。
钱妈见好事被破坏,气恼地朝男子喊道:“哪里来的又脏又臭的猪仔,谁让你进来的!快滚出去!”
男子沉着步子缓缓走近,将一个钱袋从腰间掏出往桌子上一搁,朗声道:“我今天带了钱来喝茶,怎么还有把客人向外赶的道理?莫非你这永福茶楼不想开了么!”
那银子碰在桌子上‘铛’的一声,钱妈下意识地一震,不禁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只见他脸上满是灰污,白色的汗衫肩膀处也被磨得开了线,一只裤腿向上挽起、露出小腿结实的肌肉。钱妈暗暗想着,这小子虽然五官端正英气、但也不过就是个穷小子而已,傲气什么!但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钱妈懒洋洋地朝屋里喊了一嗓子:“春花!接客!”
那男子却步步向前,眼光淡漠地从野田玉树脸上瞟过,直直走到如薇面前道:“我不要别人,我只要她。”
钱妈气极反笑,用红指甲指点着白衫男人道:“你倒是有眼光!知道我们如薇是新捧红的花魁!”
“花魁?”男人听了微微皱眉,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如薇,她想起他落满阳光的脸忽然感到无地自容。
野田玉树站起身,“看来如薇小姐有客人,那么我改天再来拜访吧。”
钱妈看着野田的背影着急地喊:“野田先生!今晚是如薇的专场!您一定要记得来呀!”说完,钱妈猛地转过身来恶狠狠看着那白衫男子道:“小子我看你不挨揍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是吧!冬子!快出来!”
如薇一听慌乱地挡在那男子身后,恳切地看着钱妈道:“钱妈,就放他走吧!他也不是故意的!”
钱妈一见这情形更是火大,不禁一把拧在如薇胳膊上尖声道:“好啊!原来你和这小子有私情!快说!你是不是已经和他睡过了!”
如薇眼泪涟涟,又气又羞道:“钱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那男子见状劈手扭住钱妈的手腕,痛得她哀哀直叫才放了手。正在混乱之时,茶楼门口又跑进来一个猪仔,拉着那白衫男子就走,口中直道:“大......快回去吧,老夫人一阵好找!听说二少爷刚又晕过去了!”
白衫男人犹豫了一阵,转头深深凝望如薇,眼神中似有不安与不舍,然后便和那猪仔一同慌忙跑了出去。钱妈揉着红肿的手腕在如薇脸上抽了一巴掌,瞪大眼睛道:“要不是今晚留着身子卖个好价钱,今天你就等着挨鞭子吧!叫你和那兔崽子鬼混!看他顾不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