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漫天,已有几日不见阳光。
冰封千里,西风狂啸,这深山之中,真值寒冬。
狂风夹带着雪花,吹打着一颗颗早枯的大树枝桠,将方圆万里内的巍峨大山,染成一片茫茫白色。
十几名穿着破旧麻衣的少年,正肩扛巨石,苦苦支撑,纵然劲风将冷雪吹进他们麻衣上的破洞,吹进他们的眼睛和嘴里,可他们紧皱着眉,不曾吭声。
“做得好,如今正值乱世,内有诸侯争霸,外有强族觊觎,若修行懈怠,你们将自身难保,到那时候,又怎去保家卫国!”
说这话的人还很年轻,看起来仅有二十出头,他名为萧鸿,此时穿一身银白甲胄,长发随寒风飘舞,一双不大眼睛格外有神,望着这些山村中的少年,表情严肃又稍带欣慰。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突然“哎呀”一声,他身子一歪,巨石从肩上滚落,正砸中他的膝盖。那里鲜血直涌,少年疼地几乎要晕了过去。
萧鸿赶紧跑到少年身边,将他扶稳,关心道:“别怕、别怕…”
他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这是萧鸿晋升军中队长时得到的奖赏,可医治百病,治疗筋骨伤势,也是效果奇佳。
当初萧鸿共得三枚,而后就来到这个村子,教导这群孩子修行,在此之前已为他们用去两颗,只剩下了仅有的一枚。
可他却毫不心疼,立刻就喂受伤的少年吃了下去。
少年的膝盖登时止血,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其他少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啧啧称奇。
萧鸿将少年交由他人照料,他看到一个士兵迎着风雪而来,怕是有要事禀报。
“队长,新皇已经下旨,课税不动,按先帝在位时的分量上缴。”这名士兵朝萧鸿行了军礼,而后贴着萧鸿的耳朵,悄悄告知。
这是萧鸿暗暗叫他去打探的消息,这里远在边关,国之大事,恐怕过了半载,也传不到这儿。
萧鸿眉头微皱,点了点头,冷笑道:“先帝在位时,本就税负严重,而今竟不减,真是糊涂。”
他又张了张口,问道:“王莽还没被诛么?”
先前萧鸿说到新皇糊涂,那名士兵也没多大反应,而今听到“王莽”二字,却是浑身一哆嗦,似乎被吓没了魂:“王,王大人依旧在位,近日就要被封为卫汉公了…”
他话没说完,萧鸿已啪地一脚,将先前掉在地上的巨石踢出五丈之外,满脸尽是怒色:“哼,待我将这里的事处理完,就去皇都,杀了他这奸贼!”
那名士兵彻底被吓破了胆,此时已经站不稳了:“队,队长,这话不可乱说…”
萧鸿又是一声怒哼,但也深知奸臣当道,这种普通的军中小卒是不敢反抗的,他只能朝那士兵摆了摆手,后者想也不想,撒腿就跑了。
“你们要记住,大丈夫参军入伍,为的是保家卫国,像王莽这种贼人,他日我必处之!”萧鸿看着这群少年,他豪气万千,道出自己的心思。
“萧大哥说得对,我们要保家卫国,除掉奸贼!”这群孩子一个个肩扛巨石,高声呼应。
“而今真正心存大义的志士,恐怕真的不多了。”
萧鸿心中轻叹,而后眉头一扬,笑道:“我到这里,教导你们修行,已有三年了。不知道你们有谁达到了炼体境?”
他本是想转移话题,将大家的思绪重新带回修炼上,可此言一出,少年们争先恐后,口中都在喊“我”,萧鸿随手叫起其中一人,这名少年放下肩上巨石,站直身子,眉眼间满是得意:“区区炼体境,我在三个月前就已达到了。”
其他少年有的惊讶、有的不屑,萧鸿却着实吃了一惊。
所谓“炼体境”,乃是修炼之始境,通过各种方法锻炼肉身,直至力愈千斤,方才算得上达到了炼体境。
对一般人而言,想达到炼体境,少则五年,多则十年。而这群少年,修炼至今,也仅仅三年!
“怎么,你们不信?”这个少年看着身边扛着巨石修炼的众人,满脸通红,有些激恼,“我生在破烂山村,这里没有灵丹妙药,我的天赋也的确一般,但萧大哥来到这里,督促我们修炼,为的是将来战火燃及此地,我们能有自保之力!”
他稍稍一顿,脸色恢复许多,声音也变得平静:“我一直告诉自己,萧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辜负他三年来的教导和期望…”
一众少年听了这些话,有些面露惭愧,但更多的都是扔下巨石、站了起来,他们竞相呼喊着:“我也是这么想的,达到炼体境的不止他一个!”
萧鸿大为感动,从不曾想到这群稚嫩少年竟有这样的想法,他扬声道:“既然你们说自己达到了炼体境,那我今天就要考验一番。”
萧鸿自幼习武,自然不惧冰雪,他脱下铠甲,噗地一声扔在地上,然后说道:“谁能把这身铠甲穿到身上,我就给他一个大大的‘礼物’!”
“我来!”
第一个站起的少年也是第一个尝试,他走到铠甲跟前,双手各抓住铠甲一角,不曾用力,往上一提,铠甲丝毫未动,这让他一愣,抬头问道:“萧大哥,你平日穿的这身铠甲怎么这么重?”
萧鸿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那名少年低下头,双手发力,再次尝试。铠甲压着积雪,发出轻轻声响,似乎是动了,他心中一喜,不断用力,可铠甲像是在地上扎了根,少年使出吃奶的力气,这铠甲竟也再不动半分!
少年尝试几次,结果都是如此,他退到一边,累得直接趴在地上,气喘如牛:“呼,呼…不行,抬不动…”
其他少年见他这副摸样,心中都是一惊,此时又有一个已达炼体境的少年走上前来,他双手用出十分力气,铠甲微微一动,随着他不断发力,被一点点提了起来。
“不错!”
萧鸿很是欣喜,出声表扬,但他话音刚落,这名少年就已啪地一声将铠甲扔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抬手擦着额头的汗:“萧大哥,这也太重了…”
两名少年的表现,不但没有让其他人害怕,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好胜之心,不断有人上前尝试,而剩下的则一直在惊呼铠甲之重、叹息平日穿着它的萧鸿实力之高。
这些少年不断尝试,萧鸿边看边笑,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略显苍老的笑声自他身后不远处,透过寒风冷雪传递而来:“这银白色的铠甲是梁队长家传之物,其他特殊的地方倒是没有,只是重五千斤不止!仅仅穿着,都算得上修炼。”
萧鸿回头看去,只见一行约莫百人的兵马分为左右两队,由一位四十出头的将领为首,朝着这里徐徐而来,而刚才说话的,正是这名首领。
“李统领,您怎么来了?”萧鸿赶紧穿起白银铠甲,到了李统领跟前,抱拳施礼。
李统领却不答,他并未乘马,此刻迈动步子,眼中含笑,接着先前的话说道:“梁队长自幼勤修,年方十二就已达炼体境,实在是天纵之资。待你身着这身甲胄、前来效力我大汉北方军时,也才刚刚十五,还未成年。一年以后,我见你实力高强,又杀敌无数,心中欣慰,就让你做了一介队长。”
萧鸿笑道:“李大人的大恩,萧鸿没齿难忘。”
李统领却不接萧鸿的话,他笑意更盛,步子不停,围着萧鸿而行,口中说道:“原本凭你的武功和战功,想做统帅也指日可待,甚至与我同级也不无可能,可惜…”
听到这里,萧鸿一愣:“李大人,此话怎讲?”
李统领忽然停下步子,口中连连叹息:“你双亲早逝,自幼孤苦无依,我自问待你不薄,可你为何要与我做对?”
萧鸿大为不解:“李大人,承蒙您的厚爱,才我有萧某的今天,但我何时与您做对?”
李统领表情忽然大变:“何时?三年前,我派你到此地督促少年习武、看管村民交税,可前些日子,王莽大人派人前去收税,可你却说‘课税繁重’,鼓动村民拒交,还把王大人的人杀了!”
萧鸿一愣,点了点头:“这三年来,课税日渐繁重,村民早已担负不起…往年我都将自己的钱财交上去,帮村民们垫上,可去年的税实在太多,我将入军以来所得的钱财全数上交,也只勉勉强强…”
李统领怒视萧鸿,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萧鸿则继续说道:“王莽把持朝政、为非作歹,人人得而诛之!况且这课税本也轮不到他来收,那人倚仗自己是王莽的手下,就敢辱骂村中百姓,我一怒之下…”
李统领怒喝着将萧鸿的话打断:“我虽不是这北军大将军,可也是王大人的手下,你为何不将我也杀了!”
萧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心却沉到了谷底:“李统领对我有恩,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英雄,原来也是王莽的人…”
如今看来,李统领并非为探望自己而来,反倒是为了拿自己问罪而来。
果不其然,李统领稍稍息怒,而后说道:“将王大人上次派人来缴的课税全部补齐,并送上一人顶罪,我饶你不死。”
萧鸿重重叹了口气,心中思索了许久,终于还是朝李统领拜了三拜:“李大人对我恩重如山,这恩只怕来日才能报了…”
说完这些,他冷笑一声,紧咬着牙说出了一句话:“但要我做王莽的走狗,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