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凡，大哥哥不跟我们在一起，会不会有人欺负他？”
“他年纪大…”
“萧凡，你看天上的月亮真圆真大，我在家里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月亮。”
“…”
“萧凡…”
萧凡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看着陆小箐，“陆小箐，你在家都不睡觉吗？”
“睡呀。可是今晚，我睡不着。”黑黑瘦瘦的小女孩看着星空，眼光明亮如水，“我离开家，叔婶便不用剩饭给我了，有点想爷爷。我想告诉爷爷，这里很漂亮，饭很好吃，而且也不会被欺负…”
萧凡额上青筋跳动，只得施法让陆小箐睡去，吸纳四周精气给她调理身体。小半个时辰后，才收手静心。
萧凡清醒时，红莲火锻体、乌刀种子炼神的疼痛便始终存在，每当夜深人静需要休息时，只得以静修替代，唯有疲累到极点才会沉沉睡去。深度伏眠后，身体陷入自发的保护状态，神识和肉身却依旧接收着传承。
这是一种极为艰难的修行状态。没有超强的毅力和控制力，早已沦为行尸，甚至陨灭。
月华倾泻，银色匹练铺满山川。潭清教的聚灵法阵吸纳十方灵气，精气充足，日月星光之力更为纯净。萧凡盘坐在石床上，灵觉像水一样扩散，感悟天地自然，追寻着冥冥中一丝道的轨迹。
身旁，女童和幼豹沉沉安眠，一夜无事。
次日从入定中醒转，迎着晨曦朝霞，旭日东升，萧凡准备去青火殿走一趟。陆小箐的职务在灵药园，还未从睡梦中清醒，萧凡跟小豹子嘀咕了一会，独身离去了。
在一个时辰内登上崖顶的九人，都获得了一项特殊优待，即能从潭清教弟子的义务里进行挑选。内门弟子可以专心修炼，外门弟子却必须有杂务在身，为宗门的日常事务奔走。
萧凡选择的职务十分冷门，在教内属于棘手的行列：在青火殿当一名炼器弟子。炼器是一种很体面的说法，因为任务很简单——搬运和烧火。
炼器弟子曾是门中的一大肥差，仅次于灵药园的培植弟子和钟法堂的管事。炼器所在的地方名为青火殿，坐落在一座古山上，这便是青火峰。
青火峰来历悠久，历史上还有过一个声名赫赫的称谓，焚龙岭。从岭变成峰，这片地域曾遭遇过难以想象的大战，有盖世强者激战于此，击沉了大地和无穷山脉。峰岭倒塌，原野成湖，潭清教便建立在焚龙岭的旧址上。
青火峰曾是焚龙岭最高的一座主峰，可几万年来，不但在战火中失去了大半山体，沧海桑田，如今连地势都变换成矮伏敦厚的模样，后人便在其上建立了一群炼器的殿堂。
青火殿所用的地火便是从峰体下引出来的，无人知晓几万载过去，这座早已荒凉的山峰灵气匮乏，却依旧能引出优质地火的原因。但火能持久，蕴含纯净的能量，是一处铸兵炼器的宝地。宗门立教时，更对此十分看重。
炼器弟子的义务是看护火能，让地火一直温养着青火殿的几座巨大铜鼎，顺便给负责炼器炼丹的长老跑腿打杂。但地火稳足，长老们炼丹时亦不喜无关人等的打扰，因此可以说是既清闲又省心的一门差事。
而青火峰灵气荒匮，搬运矿料和鼎器耗力颇多，所以炼器弟子的福利在外门中居于榜首，一直是炙手可热的职务。
直到青火峰发生异变，炼器弟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动，才逐渐归入冷门。
这正是潭清教最不愿见到的情况——地火在近百年的时间里出现了异常，火能再也不似原来平稳充足，且隐含了许多杂质。这些杂质里混有火毒，能使炼器和丹药有损，更曾在一次雷雨天里地火发生暴动，火毒爆发，一位正在炼丹的洞玄境长老和十几名炼器弟子当场陨落，四名灵启境界的核心弟子身受重伤，用了半年才恢复出关。
从此，炼器弟子的差事不但危险，还要准备时时面临长老们使用地火不畅带来的怒气。若非控火天赋奇佳，只能靠卖力气领取一些灵药。久而久之，青火殿炼器弟子的福利虽然提到了史上最高，却依旧成了一大冷门。
萧凡了解了这些后，沉吟不久，便选择了这门差事。与她做出同样选择的，还有那名与张元年纪相仿的少年，为此引来了好一阵稀奇。
陆小箐体质偏弱，故而选择了灵药园培植弟子的身份，张元则去了众长老例行传授、门派弟子修行论道的钟法堂。
山石横亘，地势偏颇，草木的长势更是奇异。萧凡走上青火峰，发现整座山峰连同远处的盆地和幽谷，像极了一圈环形山脉。青火峰正在山脉的最内端，从群群山岳连绵低伏下来，双峰并蒂，两道粗壮的山脊远远相接，指向一片古老厚重的殿堂。
青火殿就在那里。山体之下，盆谷汇聚，被周围连绵的山脉重重包裹，景色一片荒芜。青火峰远离教坛核心，却被护山大阵牢牢维护在内，不容有失。
萧凡看着这样的地势，眉头微拢，伫立良久方才离去。
“你们…就是这次的新人？”
青火殿前，一个虎背熊腰、满脸胡渣的大汉捏着两枚玉符，傻眼地看着。“师兄还想再确认一遍？”少年直直地与大汉对视，俊秀面庞上满是生人勿近的冷淡。
宋毅是九个人里唯一和张元年纪相差不大的，甚至比张元还要年幼一些。黑衣束发，神情冷漠，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气息。
萧凡就形成了鲜明对比。两眼发直，小手在衣角上蹭来蹭去，一副蠢兮兮的憨傻样。
大汉认命地背过身去，往地上啐了一口，“一个小白脸，一个屁大点豆丁，顶个鸟事？一帮格老子的没卵怂货！”
萧凡和宋毅来了个大早，青火殿许多人还不知道试验的情形，此时大汉心里充满了滥竽充数的不忿。萧凡刚要跟上前去，就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因为宋毅二话不说，一拳便招呼了过去。
拳风呼呼作响，大汉来不及转身，回手便是一掌。宋毅的拳头不及大汉掌心一半大小，却有“咔嚓”一声脆响发出，大汉蒲扇般的手掌倒折，腕骨竟被生生打裂了。
拳头离大汉的右脸还有一公分时，宋毅陡然停手。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到大汉的惊惧渐渐消退，才突然发觉手腕剧痛，临着拳头的右脸一片冰凉。
“你…”身高两米多的大块头转过身，一片阴影覆盖下来，只有一双充满惧意的眼睛死死盯着少年。宋毅面无表情，刚才的交手足以证明他有一出手就抹杀对方的能力。
“我有眼无珠，阁下莫见怪。”大汉服了软，再也不敢轻视，侧身走到少年身畔，低头看了萧凡一眼。“我叫铠虎，我带你们去见师尊。”
萧凡跟在二人身侧，一同向殿内走去。宋毅和大汉心中一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
青火殿里竖立着几道粗壮的铜柱，铜身上有几处粗犷古朴的图腾，目之所及，一片恢弘肃穆的天地。青火殿从外观看不过三四层楼的高度，里面却大了十倍有余，殿顶旋转的岩浆图腾若火山喷发，炎海万丈，倒扣在高远的天顶，铜柱仿若通天昆木，将这片天地支撑开来。
萧凡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只觉头上是无边火海，脚下踏足在远古殿堂，不由心中慨叹。余光一扫，宋毅面上也现出几分震惊，面对铠虎的习以为常，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炎火神殿，竟成了潭清教的一处炼器之所？”
铠虎一惊：“你知道？”
“这可不是真正的炎火神殿，师尊曾说，那是上古的某一超级宗门在鼎盛之时，倾全宗之力，仿照传说中的天焱宝殿建造而成，拥有其十分之一的威能。”铠虎解释，目中泛起悠远的神光。
“天焱宝殿只有靠混沌火源才能成形，而混沌火源是孕育在极尽之地的神物，从开天以来便随着龙炎地脉的心血在大地中游走，千万年无人知其踪。炎火神殿便依循着这一点，选了一处极佳的锻造之所，于火海之中浮沉千年，锻其体，炼其神，才在圆满时出世。”
“可惜的是，千年之后，炎火神殿不但没有将那个宗门推上巅峰，反而带来了灭顶之灾。世上最可怕的势力集结打上了门，还引来了一些恐怖的东西，自此炎火神殿便消失了。从那个宗门灭门以后，它再也没有现世。”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觉得教里能有这种东西吗？”铠虎向上指了指，“这是教里的一位元老自己仿建的，为此不惜耗尽寿元，早已仙逝多年了。”
萧凡一阵无语。
宋毅眸光闪了闪，也没有再出声询问。他们路经过几道殿门，隐隐有嘈杂的声音传出，沉闷的，悠扬的，交织在一起，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是邱长老，他已经在里面两年了。”铠虎压低声音，有些忌惮地道。看他悻悻的表情，萧凡宋毅对视一眼，心想这大概不是个顺利的过程。
“好香。”萧凡讶异。
一种清香萦绕在鼻端，很是浅淡，虽药性尽失，余味却缭绕不绝。萧凡脖子扭了扭，目光也向着一个方向探去，铠虎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莲华观的余长老曾在那里炼丹，丹成后有异香扑鼻，出鼎后便被收起了，不过味道却持续了一阵。这都过去三四天了，隔着这么远你也能闻到？”
“可能闻错了。”萧凡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
铠虎的目光愈发古怪。
他们走了约有一里多路，到达一处独特的殿堂。一口两人多高的四足方鼎立在中心，鼎的前方站着一个人，长长的粗布青衣一直垂到脚踝，蜂腰被一根麻绳束起，身姿修长，背影挺得笔直。
墨发披散，清贵如竹。
“…巫长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