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叶宏打早便出发去叶洪叔儿家。
叶洪叔儿是叶宏的远房堂叔。具体怎么算，叶宏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叶洪叔儿的父亲，应该和自己爷爷是兄弟，或者叶洪叔儿的父亲，是叶宏爷爷的堂兄弟。又或者，再这样兜一圈……
反正乡里乡亲的关系就是这么复杂，而又简单。说白了都是一家姓，多少年前都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亲铁亲戚。
叶洪叔儿有一子一女。儿子自然是叶国，女儿是叶琳。
叶国自然就是那个面目可憎，去叶宏家翻箱倒柜找钱的小伙。叶国比叶宏大一两年，当然，叶国没有那么大的福气可以读大学，甚至连初中也勉强毕业。高中就更不用说了。
毕竟对于农村孩子来说，虽然现在读大学也不困难了。但大部分人都管重本跟专科一起叫“读大学”，所以这农村娃，都能读上大学了。
至于叶国，就没这个福气了。
一来那时候门槛高，二来，这货连高中都考不到，自然……一来就变废话了……
小姑娘叶琳晚出生好几年，刚好赶上人人有书读的日子。只是，叶洪叔儿家的钱却刚好又借给了叶宏家，供叶宏读大学。导致没钱给叶琳的择校费，分数够了，也上不了好学校。只能将就着，在一个不大好的高中念书。
这一点，叶宏却是不大知道的。不过，叶宏却的确是知道，叶洪叔儿家里也不好过的。
所以，叶宏把国内最好的重本大学的学习都放下了，跑出去打兼职，为的就是早日能还清欠亲戚们的钱。
叶宏去叶洪叔儿家，自然不会提前通知一下叶洪叔儿。
所以叶宏去到叶洪叔儿家的时候，叶洪叔儿一家三口正在吃中午饭。
之所以是一家三口，自然是叶洪叔儿，叶国，还有叶琳了。不错，叶国叶琳的母亲，叶洪叔儿的老伴，很早就已经去世了。那，又是一个久远的话题了……
姑且不去伤感那段几近国破山河在的日子，叶宏去到叶洪叔儿家的时候，人家一家三口正在吃午饭。
也不能说是午饭，是午粥吧。
一进门，叶宏便看到叶洪叔儿家一家三口在喝着粥。粥，不稀。这不是在卖苦肉，不是在假凄苦，要刻画这一家三口喝稀粥度日，这么凄惨。
所以，这些粥，一点也不稀。
不过，毕竟是粥，毕竟是大中午，最重要的一顿。
也许天气热，中午喝粥更舒服一点呢。
叶宏也是这样想的，嗯。
看到有人进门，叶洪叔儿一家都愣了愣，不明白这个华京市辖内偏远的小镇里，怎么会有客人上门？平时可没交过几个能上门做客的朋友呢，要不然，有能上门的朋友，起码可以接点钱给自己家吧？
这是屋内主人，叶洪叔儿心中的想法。
叶国眼儿尖，最先认出叶宏来，顿时脸色一变，阴沉的声音仿佛有火山在翻滚：
“还有两天才还钱呢，你怎么跑上门了？”
叶宏两手空空上门，叶国自然不会认为对方是来还钱的，而且，他更根本不认为叶宏家能还出钱来。
叶宏可不是只欠他叶国一家的钱，还欠了十几家亲戚的钱。往常叶宏家还钱，一个月只能还一百块呢。一下子要腾出三万块，全还给叶国家，叶国认为叶宏家里根本做不到，尤其是对方还要交大学学费。
未等叶宏说什么，也未等叶国怎样，叶洪叔儿终于认出叶宏来了，顿时一喜，毫无作伪打心里高兴的“呦呵”一声。
“让我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叶家大娃吗？出息呀，有两年没见，叔儿都快认不出牛娃来了。”
叶宏有个小名叫牛娃，叶洪叔儿满心欢喜的走了过来，扯着叶宏就往屋里去：“好两年没见了，牛娃读大学出息了，这么高了，啧啧，肌肉也扎实，没落下。”
叶宏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六十岁的中年人，鼻子有点酸酸的。
叶洪叔儿不到五十岁，然而面相却老得很，松松垮垮没什么精神，倒是那一双眼睛，看着叶宏炯炯有神，说不清的扬眉吐气一般。
“叔儿，这不，这么久没窜门了，专程来探你了。”
叶宏坐了下来，屋内一直低着头喝粥的叶琳小姑娘，抬起头看了眼这个远房堂哥，充满灵气的眼睛满是好奇。小姑娘有点怕生，微羞又低头喝粥去了。
叶宏倒是摸了摸堂妹的脑袋，笑道：“怎么，两年没见，就认生了？都读高中的大姑娘了，还是以前那副羞答答的样子可不行。”
听到叶宏的话，叶琳更羞，却也抬起头来，鼓着嘴瞪了一眼这个面相陌生，却感觉亲切而有点熟悉的堂兄。
叶宏在这边开心着，然而，叶国也忍不了了，腾的站了起来，道：“叶宏，钱呢？莫非你这次来，又想着……”
叶国说不下去了，因为叶洪叔儿猛一拍桌子，冷冷的，怒目瞪着叶国。
叶国不甘，也瞪着自己的父亲，僵持片刻，还是败下阵来，叹一口气，不再多说。
叶宏不想看到叶洪叔儿家误会了，又闹矛盾，想说自己来还钱的。然而还没开口时，叶洪叔儿却推推手阻止了他。
“牛娃呀，别急，别急。那些钱呀，都是叔儿的，虽然原本是打算留给叶国的，不过，别急，别急，别误会……”
叶洪叔儿似乎生怕叶宏会错意，连道几个“别急”。
叶宏哭笑不得，倒想让叶叔儿别急，心想：叶洪叔儿你说什么，都是会错意的。
不过还是先让叶洪叔儿先说，叶宏安静的看着叶洪叔儿。
叶洪叔儿道：“虽然原本是留给叶国的，不过，这钱，毕竟还是叔儿的。哼。”
最后哼的一声，中气十足，叶洪叔儿还怒怒的斜了一眼儿子叶国，继续道：
“叔儿也没想到，叶国这孩子居然跑到你们家去闹事，唉，都弄了些什么荒唐事儿，真是丢煞我叶家的老脸。”
“这事儿你别担心，这钱，还是叔儿做主。你要还也先还给其他亲戚家先，叔儿这里不急，不急。”
说到这里，叶洪叔儿颇为担心，又有点犹豫一下，然后还是问道：
“倒是你的大学学费，可别耽搁了。”
叶洪叔儿犹豫一下，道：“是不是还差钱？叶洪叔儿这里……也还可以帮你想想办法，都没事儿，没事儿的。”
叶国却不能忍了，啪一声摔了椅子站了起来，满目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父亲：“你不问他要钱还债也罢，莫不成你还想再借钱给他不成？究竟哪一个才是你的儿子，哪个才是亲生的？世间上真的有你这种人吗？净想着去帮外人，连自家血肉都不用管。”
叶国愤怒之极，语气中也不再敬着父亲。
叶洪叔儿却大怒了，脑上满是青筋，手上一拨，把一碗粥打翻在地，“啪”一声。
却吓得一旁低着头的叶琳，身子一缩，低着脑袋不敢抬起头。
小姑娘不想看到家里吵不开心的一幕，顿了顿，略微侧着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那位“堂哥”，叶宏。
两父子赤着脖子对持着，叶宏不行了，说什么也不的能这样哭笑不得，没开口解释就差点让别人两父子要干架了。
然而叶洪叔儿却僵了僵，最后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唉……”
“老叶家的独苗，我不照顾看着，谁看着？谁知道？叶老也是死倔……”
叶宏心中一动，叶洪叔儿口中的叶老，自然是叶宏的爷爷。听到叶洪叔儿口中对爷爷的评价，或者说脾气，居然跟母亲口中一样。
“倔？”叶宏心中一动，便让叶洪叔儿继续说，这也是他很不解的地方，为什么叶洪叔儿对自己会那么好。
叶宏心知肚明，叶洪叔儿对自己真的是好的有点奇怪，甚至是极其离谱。
叶宏不是没有怀疑过“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与隔壁老黄”的情节，不过很快没有这样丢人的想法，因为叶洪叔儿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是离谱到不可思议了，不是区区什么血脉上的关系能解释的了。
叶洪叔儿继续道：“牛娃是老叶家的独根苗儿了，要是一个照顾不好，让老叶家没了后，这天下，谁来说，都不沾理，不沾理！”
“老叶家的独苗儿，自然也只有叶老爷子照顾，不过，叶老却把你闹出毛病儿来了。这，这……叶老做的事，肯定是对的，天底下人都这么认为，而且也是这么证实的，天底下人都服的理儿。不过，这一次，我却……唉，可是，把你闹成那样的毕竟是叶老，我脑袋就那么小，没资格在叶老面前说什，只能将就点，你有什么需要，我就帮帮。”
“要不然，闹出事儿来，就算是叶老闹出来的，可是万一像你小时候那样，让叶老折腾出了个好歹，这可……老叶家的独苗儿没了，叔儿对得住叶老，也对不住你那父亲的……”
听到“父亲”二字，叶宏身体一僵。
那些已经从生命中遗忘的词语，和不解的历史，被叶洪叔儿提及，叶宏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对啊。小时候，身子出毛病了。差点残废了……最后还是东借西借，借了亲戚家差不多十万块，才治好自己的病。”
“不过，这‘病’，却是我那爷爷折腾出来的……”
“呵呵……”
“所以，不管你和母亲，如何的认为爷爷的话就是天条，那年，母亲都哭着泪，把我从那老头身边带走了……”
叶宏小时候那场几乎瘫痪了的大病，是他爷爷弄成的？！
叶宏的话，让叶国叶琳两个年轻人听得身躯一震，半知不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