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会看见什么呢?战场上那么多人倒下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呢?这些也许在生前想过无数遍,可是死亡来的时候往往都是那么的突如其来,那么迅速,快的让人来不及想起太多。我们会后悔如果当初好好告别过就好了,那么会不会没有那么遗憾了,可以笑着告别此生奔赴来生。
箴言的意识渐渐涣散刺进她身体里的利刃越来越多,大量的失血让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她看着天空中绽放的急促的火花,她在最后一刻发出了求救信号,很快就会有人赶到这里,而此刻她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死亡,她作为箴言的这一生终于结束了。最后的此刻,她只是城印月,是那年在花火节第一次看见顾成就心动的女孩,风姿卓绝,一席白衣,摇着纸扇在满树的樱花下清浅的笑着的男子,闯进她的心整整三十年不曾离开,她十六岁爱上的人,为他穿上衣裙涂上红妆,快乐的像一只蝴蝶,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一个女孩,因为没想过,今生可以遇见自己爱的人,所以遇见后才会措手不及,遗憾自己没有以最好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两年,是她给自己定下的期限,也是这辈子她最后悔的决定,是他们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两年。如果两年后,我可以凯旋归来,成为足以与你比肩的人,如果,两年后,我依然爱着你并坚信你是我此生的唯一,我就嫁给你。
两年,两年,足以让这世事变了一个模样,她回到京城的那一年,誉满天下的状元郎迎娶尚书府嫡女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传诵,尚书府嫡女林清是天下有名的才女,身体羸弱却挡不住惊世的才华,人们赞叹着郎才女貌神仙眷侣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状元府外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瓢泼的大雨中站了许久,很久以后,那个身影慢慢转身,像是孤魂野鬼轻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箴言想,她大概是错过了,她犯了错,爱是不能等待的,因为人心是会变的。她眼中绝世孤傲的少年爱上了一个人,不轻易动情的人一旦动情就是一生。她的今生,刚好与他错过。
可是赐婚的圣旨下来的那一刻,她还是动摇了,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心爱的人身边有另一个女人,可是为了他,她还是动摇了。她的到来,没有带来她预想中的琴瑟和谐,相知相爱,而是让所有人陷入了痛苦。她不得不承认,当顾成接受赐婚的圣旨时,她的内心不是没有过奢望的,所以她孤注一掷的嫁了。只是那之后的许多事,就是造化弄人了。林清是个温婉的女子,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每每看见她,总是温和的笑着,似乎并不介意她这个毁掉他们家庭,另她从他的唯一沦落为侧室的人。
“公主,听说你的箭术天下卓绝,你去过很多地方一定看过很多有趣的事,阿清自幼体弱从来只在这四方之地,所以我真心羡慕公主。”她一直是清清淡淡的一个人,清淡到无论她怎样喜欢顾成没有办法讨厌她。
即使是她身体最糟的那些日子,她站在屋外,听见她虚弱地躺在顾成的怀里断断续续道,“我这样的身子,怕是不能陪你到百年之后,若是我走后,她能陪在你身边,定能护夫君周全,我便安心了。”
“阿清此生所愿唯有夫君平安康健。”
她想林清是值得所有美好的东西的,而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林清死后,她从未在他眼中再看过那种缠绵温暖的目光。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遗憾也没有办法。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再次出现了顾成的身影,恍恍惚惚,他在树下弹琴,她左手执剑身子像蹁跹的蝴蝶飞舞在漫天的花雨中,那是这一生他们之间少有的温情,他眼中的感情复杂,但是她从未看懂过。她进府的那一天,他执过她的手,那手掌温暖地包裹着她,温暖了她一生。也许她真的从不曾得到过,可是她终究陪伴了他一生,不伪初愿。
她生辰那天,避开一室的宾客,一个人坐在房中,桌上只有一盘红豆糕,她从前最爱吃的,那时终究是也淡了心。
她从前左手拉弓,绝世风华,却在那一次坐马车去震灾区的半路遇上了匪徒,为了保护林清,留下了永远的伤痕,没有人注意到那天开始箴言公主开始用右手拉弓。她也记得到达永州时,他小心地把林清抱下马车时的样子,她心里其实是希望他也可以这样抱她一次,她受伤的左手染红衣袖,她悄悄地把手背到身后。晚上她从小的贴身丫鬟给她上药的时候心疼她,“公主,姑爷他怎么能这样呢,您都受了伤他都不说来看看。”
她疲惫地冲她摇摇头,“小点声,这只是小事,你不要惊动他人。他只是不知道,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我很久开始就已经爱着他了,可是,这不是他的错。她想她爱他就像他爱林清,成了一辈子放不下的事,也成了一种习惯。
她最后一次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心中却是无比平静,从前打仗的老兵们告诉她,人死如灯灭,是一瞬间的事,但是死前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再看一眼老天吧,看一看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天和地,那样就可以放心地奔赴来生,把这一生所有开心不开心的过往都忘了。
她看着茫茫的天空,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缓缓地停止了呼吸。她终究是没等到他。
顾成的笔尖落下,在纸上留下一道又长又粗的痕迹,他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外边,像是十分迷茫的样子。他坐在地上,周边站着看守着他的御林军。从苏洵攻入的那一刻,他就被软禁了,他知道他们被发现了,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从来都是胜券稳握的模样,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原以为他是以太子的党羽的身份被扣押。可是那个男人走进来把一封信丢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的身份早已暴露,他是苏洵的人,从很早以前,早到他上京赶考前,早到那一年他在街边捡到他时起。
“顾成,你有什么好说的?”男人的神色淡淡的,就像一切早在他的预知内,可是顾成知道即便是他也有预知不到做不到的事情,那噩梦追随了他一生,而他们只是他的第一个报应。
他淡淡地笑了,“您不是都知道了么,陛下。”
城帝看着他,眼神中有一丝疲惫,“我以为你是可以让箴言依靠一生的。”
他的眼神在听到熟悉的两个字时微微恍惚了一瞬,随即轻轻转头,“此事她并不知道,是我对不起她。”
“这些话,你不如到地下亲自跟她说。”城帝的语气变得愤怒和痛苦,他的声音中的颤抖和嘶哑再也无法隐藏。
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再次开口,“你说···什么?”
我们这一生,会死两次,一次是身体死去的那一刻,一次是心死去的那一刻。而顾成原本很多年前就该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