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是个小地方,没有能容下上千人的会场,宗亲大会的地点就定在了县城中心的广场上,预计到场宗亲能在千人以上,加上会场服务生,保安再加上围观群众,估计能有数千人,在小县城可是个大盛会。开放的会场,正好给了张元浑水摸鱼的机会。
广场上摆满几百张圆桌,张元在边缘处找了张空位坐下,不管有没有人,反正坐位上没有名字。这种集会也定会多安排些空位,若有人来问,他大不了出示身份证,他也姓张。
大会尚未开始,广场已经人山人海,主席台上的高音喇叭放着音乐,张元一听,《精忠报国》,这曲放完,接着又是《满江红》,就这两首歌,反复循环。
张元最烦的就是这两首曲子,在单位食堂,对着写了《满江红》的墙壁吃饭,而单位搞活动,必放《精忠报国》,因为老板就喜欢这个。怎到了这里还听得到?谁选的曲子?老张家聚会,放着吹捧老岳家的歌曲,什么事啊?张元听不下去,无奈音量太大,堵了耳朵都没用。他现在要潜伏,也不好去拔人家音响插头,只好把桌上的饮料打开,多喝他们两瓶可乐,当是赔偿。
音乐终于停止,主持人在掌声中上台,说的都是欢迎来宾的话,接着简述张氏历史。这些张元没兴趣听,碳酸饮料喝多了,打了个嗝,他把注意力放到四周,观察都来了什么人。
最前端坐的都是重要客人,但太远了,张元看不清,身边的多是农民打扮的老乡,大概来宾以本县张氏居多。张元想找个有文化身份的宗亲搭话,攀上交情,若能混熟修族谱的那些人,行事就方便了。
台上,主持人说完,已轮到领导讲话。县领导说完,又轮到张氏各宗代表。什么张居正后人之类。张元很不屑,不就是拼祖宗吗?祖上有名人,就可以当代表上台讲话,这样看他也行啊!张元到好奇,谁来当张弘范系的代表。
可左等右等,就是没看见张统范的后人上去。当张世杰的后人都上去讲了两句后,张元不能淡定了。张世杰是何人?是张弘范的死对头!回想当年,他祖宗张弘范率领元军席卷江山,张世杰乃是宋军统帅,带着小皇帝一路南逃,直至崖山,被他祖宗逼得跳海。败军之将岂能爬到胜利者头上去!
不是都说,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吗?为什么张弘范胜利了,却反落得遭后人辱骂的下场?而失败者却受歌颂?不公平啊!不正常啊!张元越想越气,别的民族都是崇拜胜利者的民族,为什么这个民族偏偏喜欢嘲笑胜利者,把失败者奉为英雄?这一定是民族性格有问题!历史上最受中国人推崇的人,一个是岳飞,一个是文天祥,两个都是失败者。崇拜失败者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是无法屹立于民族之林的!
张元内心澎湃,有无数言论要抒发。这时,服务生出现桌前,给在坐的人发书。张元得了一本,一看,正是张氏族谱!
原本愤怒的心情立刻转为喜悦,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早知参加宗亲会的人手一本,他还辛苦去偷干什么呢!不仅没偷到,还倒贴工具钱,若没去偷,他又怎会得到宗亲会的消息。但张元此刻已不去想因果,如饥似混地翻开阅读,首先寻找张私范的支系。
但不及五分钟,喜悦着的张元突然暴怒。“胡编乱造!”他把族谱摔在桌上。同桌的人都向他投去警惕目光。
台上一个中年男子正要讲话,主持人介绍,这便是此次重修族谱的赞助人。张元抬头望去,他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乱改祖宗!虽说此人只是出资人,并不懂文史,可出资人很重要,掌握了钱,就掌握了话语权,专家还不都看金主的意思,拿钱办事就是此意。
可这一遥望,张元大惊,不敢相信——居然是他的老板,张总!
难怪《精忠报国》和《满江红》放个不停,这是张总的保留曲目啊!难怪族谱里写着张弘范是张浚的后代!张总就自称张浚子孙啊!张浚何人?南宋初年力主抗金者,包括岳飞在内诸名将都曾受其指挥提携。假如张弘范真是张浚后人,等于说张弘范灭宋是在灭祖宗之国,此说法要把张弘范钉死在汉奸柱上,这种小伎俩骗得过天下人,骗不过他张元!
张弘范若是宋人之后,他张元所做的一切意义何在?黑宋的话他可没少说,宋人骂过不少,包括这个张浚。鄙视张总时,他就骂其祖宗张浚是狗贼。有时候,他为讥讽皇汉,常问其“可敢保证你祖上不是夷狄?”现在,落到自己身上。他张元活了二十几年,有二十年都在骂宋朝,如今说他祖宗是宋朝大官,这是对他的人格侮辱,践踏了他的信仰,否定了他的辛酸奋斗。
张元不能再忍,大步流星,从会场角落直到台上,一把夺过张总的麦克风。张总讲话被打断,诧异地盯着张元,会场也起了哄哄声。
见保安过来了,张元拿着麦克风,赶紧说:“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有几句话要说,听我说完你们再反对不迟。”
张总阻止保安,似要听这个青年人想说什么。
张元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我也是张氏子孙,祖先是统一中国的大英雄——张弘范。今天看到各位在此歌颂祖先,我很高兴,可为什么就没人歌颂张弘范呢?他的功劳难道不高?贡献难道不大?张弘范对中国的贡献不亚于施琅,比施琅还要大!施琅只是协助康熙剿灭郑氏集团,而张弘范灭掉了南宋朝廷,结束了中国的分裂局面。就是这么一个英雄,为什么要给他贯以‘宋张弘范’之名?为什么要把他的祖先写成宋人张浚?酸不溜秋,鸡鸣狗盗之术!”
“我有个问题。”张总严肃问,“为什么你认为张弘范的祖先不能是张浚?做张浚子孙可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