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高皇帝建元元年——萧道成即位
【原典】
辛卯,宋顺帝下诏禅位于齐。壬辰,帝当临轩,不肯出,逃于佛盖之下,王敬则勒兵殿庭,以板舆入迎帝。太后惧,自帅阉人索得之,敬则启譬令出,引令升车。帝收泪谓敬则曰:“欲见杀乎?”敬则曰:“出居别宫耳。官先取司马家亦如此。”帝泣而弹指曰:“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宫中皆哭。帝拍敬则手曰:“必无过虑,当饷辅国十万钱。”是日,百僚陪位。侍中谢朏在直,当解玺绶,阳为不知,曰:“有何公事?”传诏云:“解玺绶授齐王。”朏曰:“齐自应有侍中。”乃引枕卧。传诏惧,使朏称疾,欲取兼人,朏曰:“我无疾,何所道!”遂朝服步出东掖门,仍登车还宅。乃以王俭为侍中,解玺绶。礼毕,帝乘画轮车,出东掖门就东邸,问:“今日何不奏鼓吹?”左右莫有应者。右光禄大夫王琨,华之从父弟也,在晋世已为郎中,至是,攀车獭尾恸哭曰:“人以寿为欢,老臣以寿为戚。既不能先驱蝼蚁,乃复频见此事!”呜咽不自胜,百官雨泣。
司空兼太保褚渊等奉玺绶,帅百官诣齐宫劝进;王辞让未受。渊从弟前安成太守炤谓渊子贲曰:“司空今日何在?”贲曰:“奉玺绶在齐大司马门。”炤曰:“不知汝家司空将一家物与一家,亦复何谓!”甲午,王即皇帝位于南郊。还宫,大赦,改元。奉宋顺帝为汝阴王,优崇之礼,皆仿宋初。筑宫丹杨,置兵守卫之。宋神主迁汝阴庙,诸王皆降为公;自非宣力齐室,馀皆除国,独置南康、华容、萍乡三国,以奉刘穆之、王弘、何无忌之后,除国者凡百二十人。二台官僚,依任摄职,名号不同、员限盈长者,别更详议。
齐高帝萧道成,字绍伯,小名斗将,汉族,南朝齐建立者,在位四年。他17岁随父领兵,19岁领偏师征伐“沔北之乱”,23岁以中兵参军的身份随雍州刺史萧思话镇守襄阳。27岁领偏军北征甘肃仇池中,破敌武兴、兰皋二垒,遂从谷口入关,占谈提城,后调任建康令。当时,萧道成因能征善战,名声在外。世人赞扬说:“昔日魏武(曹操)为洛阳北部时,人服其英。今看萧建康,但当过之耳。”
宋明帝时,萧道成为右将军,之后,以军功累官至南兖州刺史。明帝卒,他与尚书令袁粲等共掌朝政,并领石头戍军事。元徽二年(474年)平江州刺史桂阳王休范的反叛,进爵为公,迁中领军将军,掌握了禁卫军,督五州军事。
因为南宋皇室成员内部不和,自相残杀,朝廷的实权渐渐被萧道成掌握。升明元年(477年)七月,萧道成杀后废帝刘昱,立刘准(宋顺帝)。萧道成封齐王,兼总军国。升明三年四月,受宋禅即皇帝位,国号齐,改元建元,史称南齐。萧道成在位期间,吸取南宋亡国的教训,凡事务从俭约,减免百姓逋租宿债,宽简刑罚,给整个南齐王朝打下了良好的根基。
萧道成之所以能顺利地登上王位,一方面与他的赫赫战功分不开;另一方面,南宋王朝皇帝的无能昏庸也给萧道成提供了不少便利。当一群胡作非为的皇帝遇到一个能征善战又有野心的辅国栋梁时,改朝换代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了。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二年——无神论者范缜
【原典】
范缜盛称无佛。子良曰:“君不信因果,何得有富贵、贫贱?”缜曰:“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散:或拂帘幌坠茵席之上,或关篱墙落粪溷之中。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子良无以难。缜又着《神灭论》,以为:“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也。神之于形,犹利之于刀;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哉!”此论出,朝野喧哗,难之,终不能屈。太原王琰着论讥缜曰:“呜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灵所在!”欲以杜缜后对。缜对曰:“呜呼王子!知其先祖神灵所在,而不能杀身以从之!”子良使王融谓之曰:“以卿才美,何患不至中书郎;而故乖剌为此论,甚可惜也!宜急毁弃之。”缜大笑曰:“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书郎邪!”
范缜是南北朝时期着名的唯物主义思想家、杰出的无神论者。后来他写出了着名的《神灭论》(今天所见的设宾主形式的《神灭论》并非初稿,是范缜在梁时的修订稿)。在书中,他以犀利的笔锋、形象的比喻,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无神论与有神论争论的核心问题,即形与神之间的关系,将有神论批驳得体无完肤。
世祖武皇帝下永明十一年——郁林王机关算尽
【原典】
郁林王性辩慧,美容止,善应对,哀乐过人;世祖由是爱之。而矫情饰诈,阴怀鄙慝,与左右群小共衣食,同卧起。
始为南郡王,从竟陵王子良在西州,文惠太子每禁其起居,节其用度。王密就富人求钱,无敢不与。别作钥钩,夜开西州后阁,与左右至诸营署中淫宴。师史仁祖、侍书胡天翼相谓曰:“若言之二宫,则其事未易;若于营署为异人所殴及犬物所伤,岂直罪止一身,亦当尽室及祸。年各七十,馀生岂足吝邪!”数日间,二人相继自杀,二宫不知也。所爱左右,皆逆加官爵,疏于黄纸,使囊盛带之,许南面之日,依此施行。
侍太子疾及居丧,忧容号毁,见者呜咽;裁还私室,即欢笑酣饮。常令女巫杨氏祷祀,速求天位。及太子卒,谓由杨氏之力,倍加敬信。既为太孙,世祖有疾,又令杨氏祷祀。时何妃犹在西州,世祖疾稍危,太孙与何妃书,纸中央作一大喜字,而作三十六小喜字绕之。
侍世祖疾,言发泪下。世祖以为必能负荷大业,谓曰:“五年中一委宰相,汝勿措意;五年外勿复委人。若自作无成,无所多恨。”临终,执其手曰:“若忆翁,当好作!”遂殂。大敛始毕,悉呼世祖诸伎,备奏众乐。
郁林王萧昭业美容止,工于隶书,获得祖父与父亲的喜爱。他聪明敏捷,接待宾客恳切周到,行止谈吐为时人所称赞。但是萧昭业本人多矫饰,即位之后本性显露,与文帝幸姬霍氏私通,亲近小人,滥发赏赐,奢侈无度,毫无一国之君的姿态,朝政都由萧鸾处理。疑心萧鸾有异志,曾与中书令何胤密谋诛杀萧鸾,不果。最后萧鸾派兵进宫弑杀萧昭业,并且废萧昭业为郁林王,卒年二十一岁。
用现代的话说,萧昭业是个很不错的演员,为了博得祖父和父亲的喜爱,他尽情地表演,一旦达到目的,他就本性毕露。靠欺骗手段得来的王位,最终还是被他人夺去,甚至连自家性命也搭了进去。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世祖武皇帝下永明十一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
【原典】
壬寅,魏主至肆州,见道路民有跛、眇者,停驾慰劳,给衣食终身。
大司马安定王休执军士为盗者三人,以徇于军,将斩之。魏主行军遇之,命赦之,休不可,曰:“陛下亲御六师,将远清江表,今始行至此,而小人已为攘盗,不斩之,何以禁奸!”帝曰:“诚如卿言。然王者之体,时有非常之泽。三人罪虽应死,而因缘遇朕,虽违军法,可特赦之。”既而谓司徒冯诞曰:“大司马执法严,诸君不可不慎。”于是军中肃然。
臣光曰:人主之于其国,譬犹一身,视远如视迩,在境如在庭。举贤才以任百官,修政事以利百姓,则封域之内无不得其所矣。是以先王黈纩塞耳,前旒蔽明,欲其废耳目之近用,推聪明于四远也。彼废疾者宜养,当命有司均之于境内,今独施于道路之所遇,则所遗者多矣。其为仁也,不亦微乎!况赦罪人以桡有司之法,尤非人君之体也。惜也!孝文,魏之贤君,而犹有是乎!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是一位卓越的少数民族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改革家。他崇尚汉族文化,实行汉化,禁胡服﹑胡语,改变度量衡,推广教育,改变姓氏并禁止归葬,提高了鲜卑人的文化水准,是西北方各民族陆续进入中原后民族融合的一次总结,对中国的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
这一篇中,司马光针对拓跋宏的不足之处做了论述:那些残疾有病的人,自然应该抚养,但更应该命令有关部门把这种恩泽普及到全国境内所有残疾有病人员的身上去。如今,只是对在路上遇见的几个人施舍一下,那么,被遗漏的就太多了。所施的这种仁爱不也是太轻微了吗?更何况,赦免犯罪的人,却破坏了有关部门颁布的法令,这更不是君王应该做的事。可惜,孝文帝是北魏的贤明君主,却还有这些不足!
东昏侯上永元元年——昏庸荒淫的东昏侯
【原典】
陈显达发寻阳,败胡松于采石,建康震恐。甲申,军于新林,左兴盛帅诸军拒之。显达多置屯火于岸侧,潜军夜渡,袭宫城。乙酉,显达以数千人登落星冈,新亭诸军闻之,奔还,宫城大骇,闭门设守。显达执马槊,从步兵数百,于西州前与台军战,再合,显达大胜,手杀数人,槊折;台军继至,显达不能抗,退走,至西州后,骑官赵潭注刺显达,坠马,斩之,诸子皆伏诛。长史庾弘远,炳之之子也,斩于朱雀航。将刑,索帽着之,曰:“子路结缨,吾不可以不冠而死。”谓观者曰:“吾非贼,乃是义兵,为诸军请命耳。陈公太轻事;若用吾言,天下将免涂炭。”弘远子子曜,抱父乞代命,并杀之。
帝既诛显达,益自骄恣,渐出游走,又不欲人见之;每出,先驱斥所过人家,唯置空宅。尉司击鼓蹋围,鼓声所闻,便应奔走,不暇衣履,犯禁者应手格杀。一月凡二十馀出,出辄不言定所,东西南北,无处不驱。常以三四更中,鼓声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横路。士民喧走相随,老小震惊,啼号塞道,处处禁断,不知所过。四民废业,樵苏路断,吉凶失时,乳母寄产,或舆病弃尸,不得殡葬。巷陌悬幔为高鄣,置仗人防守,谓之“屏除”,亦谓之“长围”。尝至沈公城,有一妇人临产,不去,因剖腹视其男女。又尝至定林寺,有沙门老病不能去,藏草间;命左右射之,百箭俱发。帝有膂力,牵弓至三斛五斗。又好担幢,白虎幢高七丈五尺,于齿上担之,折齿不倦。自制担幢校具,伎衣饰以金玉,侍卫满侧,逞诸变态,曾无愧色。学乘马于东冶营兵俞灵韵,常着织成袴褶,金薄帽,执七宝槊,急装缚袴,凌冒雨雪,不避坑阱。驰骋渴乏,辄下马,解取腰边蠡器,酌水饮之,复上马驰去。又选无赖小人善走者为逐马左右五百人,常以自随。或于市侧过亲幸家,环回宛转,周遍城邑。或出郊射雉,置射雉场二百九十六处,奔走往来,略不暇息。
东昏侯萧宝卷是中国历史上着名的荒唐皇帝。齐宣德太后的懿旨中曾指斥他:“凡所任仗,尽慝穷奸,皆营伍屠贩,容状险丑,身秉朝权,手断国命,诛戮无辜,纳其财产,睚眦之间。屠覆比屋……曾楚、越之竹,未足以言、校辛、癸之君,岂或能匹。”萧宝卷之父萧骛以阴谋手段篡夺帝位后,滥杀高帝、武帝的子孙以巩固帝位,临死之时对萧宝卷说:“作事不可在人后!”萧宝卷秉承父训,宰辅大臣稍不如意,便立即诛杀,逼得文官告退,武将造反,京城几度岌岌可危。
南朝皇帝多奢侈腐靡,萧宝卷尤甚。后宫失火被焚,就新造仙华、神仙、玉寿三座豪华宫殿,又剥取庄严寺的五九子铃装饰于殿外,凿金为莲花,贴放于地,令宠妃潘氏行走其上,就是“步步生莲花”。他还特别喜欢做屠夫、商贩之类的事情。曾在宫苑之中设立市场,让太监杀猪宰羊,宫女沽酒卖肉。潘妃充当市令,自己担任潘妃的副手,遇有急执,即交付潘妃裁决。萧宝卷又极其吝啬钱财。梁王萧衍的军队已攻打到城外,太监茹法珍跪在地上请求他赏赐将士,他仍旧不肯,还说:“反贼难道就只捉我一个人吗?为什么偏偏向我要赏赐?”
梁王萧衍联合齐将攻入建康城的那一夜,萧宝卷在含德殿笙歌作乐才罢。还没有睡熟,听到军队闯进来的声音,连忙从北门溜出,太监黄泰平举刀砍伤了他的膝盖,他摔倒在地,另一名太监张齐不由分说一刀砍下了他的头。萧衍掌权后,授意宣德太后褫夺萧宝卷的帝吊,追封其为“东昏侯”,但陵墓仍按皇帝的级别修筑。
言及南朝,总是令人联想起王谢风流、清谈玄言、六朝金粉、南朝四百八十寺等的飘逸与轻松,殊不知那个时代是昏暴之君频出、人民生活在困苦中的黑暗时代。
明末大儒王夫之在评价这段历史时有中肯的见解。他认为,萧齐的悖逆远过曹操、司马氏和有功于国的刘裕,东昏侯萧宝卷的残虐也非郁林王(萧昭业)和苍梧王(刘昱)可以比拟。“故萧衍虽篡,而罪轻于道成。自刘宋以来,一帝殂,一嗣子立,则必有权臣不旋踵而思废之。伺其失德,则暴扬之,以为夺之之名。”王夫之又列举东昏侯的辅政六大臣以及前后反叛诸将,指斥他们“不定策于顾命之日,不进谏于失德之始,翘首以待其颠覆,起而杀之”。其结论,则是“君臣道亡,恬不知恤,相习以成风尚,至此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