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起,扰攘争,干戈摇日月,廖落四周星。
穷奇是南陈国的首席神师,他顶博冠,帔鹤氅,仰望着有星无月的夜空,立在天长城的城头。猎猎风中飘来的尽是血腥之气,旌扬旗卷挥不去将士的亡魂,护城河畔立栅围城的就是北周的黑水军团。
黑水军团以暴立威,以杀成绩,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北周皇帝宇文邕御驾亲争,不攻下南陈国的门户天水关,他是绝不会罢休了。
其实饮马天水又岂能满足了宇文邕,统一中原,称雄天下才是他的最终目的。骑着黑水兽的黑水军虽然可怕,但最可怕的却是北周的冰、风、火三大神师。
日前一战,惨烈甚之,北周的风师展开风神翼,冰师咒起凝寒决,一时间,狂风滚滚,飞雹石落,吹打得天水关城头的守军盾片飞舞,纛旗摧折,穷奇如果不是剑引阴阳,符咒滔滔,最后啮破舌尖,已一口七脉血龙吟大破风神翼和凝寒决,天水关必然不保。黑水军团被迎头痛击,遭到了惨败,丢下了近千具尸体,退守围城栅营。
穷奇最为担心的却是匿在暗处,隐而不发的火神师。没有人知道火神师的真正身份,只知道他的妖力之高直追宇内第一的穷奇,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侯会出来,什么时侯会给天水关守城的军队至命的一击,他才显得可怕,真的可怕。
薄唇大眼的刍禾立在穷奇的身后,现在正是寒侵芙帐,芦白枫丹的晚秋时节,但城头的萧萧冷风吹得他不住的缩脖袖手,他是穷奇大神师唯一的徒弟,可却将大神师的神术学得一团糟,那几百篇一个字都不能错的符录神咒被他念得漏洞百出,有一次他竟将取酒咒错念成了温酒的燃杯咒,将南陈皇帝陈顼的一把美须好险烧光,累得穷奇对着陈琐焦黑的胡须大念了一个时辰的滋生咒,每每颂咒出现了纰漏,自有穷奇替他收拾,他这个半瓶醋的徒弟是让师父操碎了心。
穷奇望着南陈国的本命幻英星,已被霜侵风吹得晦昧不明,而代表北周的大星天琴却寒芒熠熠,他正自谓叹国运不济,天象照衰的时侯,刍禾在他身后大叫道:“师父,你看——!”
穷奇回首,只见距离天水关五百里斗眉山的方向,一颗小星金芒大涨,游丝般的光晕就好似挤出蛋壳的蛋黄,竟淹没了周围十几颗大星的光华,黄光盘缠,竟纠结成一道手臂粗的星矢,冲过两道星宫,对着幻英星的方向便直贯了过去。
幻英星被星矢所贯,星光晦暗,已恹恹待毙,惊得穷奇大叫一声,好险没有坐到城头。
星怒矢射,天相欲灭南陈,难道斗眉山的方向出现了什么妖孽不成。
两天后,穷奇和刍禾出现在道教的圣地斗眉山上。
斗眉排精鼎,雷火际会间。三华定符刻,五气媾华铅。三都频采药,宝瓶任周天,汞火流珠后,龙虎一炉丹。
斗眉山有两个闻名天下的道派。承传《上清大洞真经》的就是上清派,上清派偏重符箓禁咒、立鼎炼丹。而信奉《灵宝五符真文》的便是灵宝派,灵宝派极重分形化影以及行气休炼。上面那首五言诗也是专讲修道的好处。可谁又知道两大门派世居斗眉山,为了一个道派正宗已明争暗斗了多年。
上清派掌门柴丏尊头戴麻纱镶玉道冠,绡着烈火纹的道衣上散发着刺鼻的丹药之味,他望着灵宝派掌门虚笙率领着门下八大弟子,抬来一个重昏不醒的年轻人,也不由得暗皱眉头,虚笙老道心地阴险,名义上是借上清派的金丹为伤者治病,暗中恐怕是在借怪病难为柴丏尊,让他交出只有三页的秘籍——焚剑大法来。
柴丏尊短粗的右手五指一挥,灵力过处,木榻上的麻布神帐已被掀开,露出床上一个只穿着牛犊内裤的年轻人,昏迷的年轻人剑眉深锁,鼻息急促重浊,他不是昏倒的刍禾还会是谁!
柴丏尊捋颔下的三绺白须道:“不知虚笙道兄可否为此子诊治过,贵派的五雷天心神功可是解一切昏迷的不二秘技,上清派的金石丹药又哪里比得上灵宝派的奇功呢!”
干瘦的虚笙老道一摆掌中银柄的夔发拂尘,奸笑道:“本道人在山中发现此子,便已用灵力行遍了他全身的经脉,冲解之下竟毫不收效,心中希冀道兄的金丹能够起死回生,将其抬来,还望您救他一命。”
柴丏尊将右手的三颗手指搭在刍禾的脉门上,三道灵力蚓蛇般的侵入他的奇经八脉,沿着他的身体急走,逢到两脉的相交之处,灵力相撞‘砰’然有声,刍禾身上的经脉受柴丏尊的灵力催逼,几成赤色,他的浑身上下就好似披上了一面赤色的鱼网。
刍禾双眼紧闭,丝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柴丏尊右手三指用力,将灵力加至十分,刍禾身上的经脉如红转青,人已离开了木床,悬空三尺,他高呼一声——起,倏地收功,刍禾死蛇一般落到了木床上,‘轰’的一声,竟压断了两块床板,只是痛哼了两声,醒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虚笙老道一脸的坏笑,柴丏尊脸若猪肝,他掩饰地拍拍坟起的肚腩道:“此子其脉断续频促,很显然是中了什么奇毒,只要本道的一颗金丹入腹,解晕至醒,相信必无大碍了!”言毕,转首唤过自己的女儿道:“火棍,到药鼎中取来一颗九转金丹,用雄黄酒喂他服下!”
柴火棍白袜芒鞋、道衣纯青,她躬身稽首,乖乖地到走到一尊古色斑斓的药鼎前,取出一枚指甲大小,金灿灿的药丸来,放进僻邪的雄黄酒杯中,药丸入酒,只听得一阵细碎的裂响,丹药上下翻腾,酒水竟变成澄澄的金黄色。柴火棍执杯上前,伸出青葱玉指在刍禾的‘喉结穴’上一点,刍禾的嘴巴微启,一杯药酒已尽数灌了下去!
相待刻许,昏迷的刍禾脸色如故,竟丝毫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虚笙转了转黄琉璃似的眼睛,蔑笑道:“上清排云鼎,风云际会间,炎火张于下,龙虎九转丹。真不敢想象,武林中人以黄金百两,尚求一颗而不得的活命金丹竟毫无效果!”言毕连连摇头。
柴丏尊老真的想找个地缝钻了进去,九转金丹,百试百灵,今日怎么竟毫无效果呢,他行上前去,将昏迷的刍禾翻了个身——只见他的光光的脊背上由颈下至尾椎,被人在那一节节的横骨上用灵力连斫十二掌,掌斑青黑,竟似爬着一只只大毒蝎般瘆人已极。
离得最近的柴火棍不由得惊呼一声!
也无怪刍禾服食了九转金丹而不醒了!
柴丏尊转首对虚笙怒嗔道:“你竟用五雷天心掌禁制了他的十二重楼,纵使能够恢复神智,也是终生残疾,再难下床行走半步了,虚道兄苦心孤旨让柴某难堪也就是了,这样阴毒又是何苦!”
虚笙得意地笑道:“灵宝五雷锁骨掌,根本无功可解,如果你招绝技穷救治不得,不妨将焚剑大法交出,让本道教你解去他身上的禁制如何?!”
柴火棍脸现惺色,上清派的一百多名弟子只气得咬牙切齿,但在这门规甚严的上清宫中,也是敢怒不敢言了!
柴丏尊强抑怒气,一竖单掌,仰目向天念了声道号,俯首道:“上清派虽说不济,但也知——盗亦有道,灵宝派伤人在前,图夺焚剑大法在后,五雷锁骨掌纵然阴毒,亦非无功可解,只可惜你我二人在一个活人身上斗法,实是有违道门的慈悲之心,虚道兄的金丹大道上又将多一道荆榛障碍了!”
虚笙一听柴丏尊贬低他威慑五界的五雷锁骨掌,不由得狂笑道:“若是柴道兄能够解除五雷锁骨掌的禁制,灵宝派将以上清派的马首是瞻,虚笙立拜在贵教祖师的座下如何!”
柴丏尊摇了摇头,自怀内乌木盒中取出一枚鸡卵大小的蜡丸,待捏去蜡封,竟露出里面黄光半尺的金色药丸来!
柴火棍惊叫一声道:“九鼎金丹?这可是您炼了三十年的成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毛头小子,您这又是何苦?!”
柴丏尊听罢苦笑道:“灵宝派已经相欺上门,如果今日不用,我们还有机会用么?!”
虚笙将身一横阻在柴丏尊身前,钉转脚钉道:“如果道兄丹下无功,你又将如何?!”
柴丏尊错牙道:“上清派将奉灵宝派为道教正宗,柴某愿意献出——焚剑大法!”
虚笙狂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如白染皂,语出如风!”二人对击一掌,柴丏尊摇头又道:“只可惜上清门中,实是难纳你这种心毒手狠的人物!”言毕走上前去,将九鼎金丹蘸着口水,在重昏不醒的刍禾受损的脊椎骨上,倏书一个勅头印尾的左右百无禁忌符,双掌运用灵力,将金色的九鼎丹药逼入刍禾脊骨十二道掌疮,口中喃喃念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俟念毕,左手雷文,罩住了他的额角,右手剑决,发出一道可视的灵力,将他的全身缠住,口中雷喝一声“起!”木榻上的刍禾被两股灵力所托,像极了冬眠的僵蛇,直挺挺的在木床上悬空飘了起来。
柴丏尊的九鼎金丹失效,虚笙一见正欲启语相讥,不想柴丏尊两手上的灵力一收,垂着头的刍禾风车般翻滚着被他抓到了手中,他口中雷吼一声道:“虚笙你枉自学道多年,为得剑谱,竟妄用锁骨掌至人重残,本道人今天就替天行道,取你命来!”言毕从操起刍禾的一只软棉棉的右掌,重击虚笙的面门!
虚笙见柴丏尊老恼成怒,竟执重伤不醒的刍禾当做盾牌迎面打来,口中鬼叫一声道:“来得好!”翻掌竟以两只骨节棱棱的掌背迎敌,截手击胸,一时间玄雾滚滚,掌风若雷。
伤人无救的五雷锁骨掌正欲到位,柴丏尊将晕迷的刍禾横身提起,以他赤裸裸的脊背迎了上去,吃两掌重击的刍禾十二块重伤移位的脊椎,密若联珠般的一阵复位暴响,刍禾亦同时睁开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他望着这陌生的环境,口中惊讶地道:“这是哪里?你们是谁?我的衣服哪里去了?你们想干什么?!”
虚笙一见柴丏尊施巧破了他的五雷锁骨掌,大怒道:“借功救人,难以服众,如果你不将焚剑秘籍交出,道爷和你没完!“柴丏尊也不以为忤,哈哈一笑道:“对负你这阴险的老道,本人只好出一些下作的招子,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复醒的刍禾还未等有所行动,从底裤中滑下一物,“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眼尖手快的虚笙一把拾起,只见掌中拾得的那块铁牌上,镌着一个狰狞的兽头,上书‘穷奇’两个先朝古篆。
虚笙坐拥道门灵宝一派,这块五界中人神尽皆买帐的‘穷奇令’他焉有不识之理,他翻眼瞧着似要夺他手中令牌的刍禾,问道:“年轻人,你手中的这面‘穷奇令’是从何而来,你和南陈的穷奇大神师怎么称呼?!”
刍禾眨眨眼睛道:“你是谁?你识得我师父穷奇大神师么?!”
虚笙颔首道:“本道虚笙是灵宝派的掌门,五年前曾与穷奇大国师有一面之缘,穷奇大国师位高权重,隐隐已持阴阳五界之牛耳,想那百策权仗所指之威已足令山崩地裂,江海倒流,小哥莫非是他老人家的传世弟子不成?!”
柴火棍一听刍禾毫无经验,竟和阴险毒辣的虚笙亲热,走到他的背后,细声地在他耳边示警道:“你可莫再让这恶道骗了,他用五雷锁骨掌封住你的十二重楼,若不是我父救你,你早已是个废人了!”
刍禾想起了昨天在斗眉山的遭遇,不如得忧从中来,又见细眉大眼的柴火棍对自己如此关心,竟泪如泉涌道:“我师父受宣帝所托,来到斗眉山寻找直冲帝星的矢气源头,没想到就在山内的一块石砰中,他老人家用百策神仗将石坪中戳出一个丈许宽的巨洞,洞口中竟燃起冲天的紫火,我师父纵身投入地穴的大火中,想来已被焚毙其中,如果哪位能帮刍禾取出石洞口所竖的百策权仗,让我向宣帝复命后,刍某定有重谢!”
柴火棍摸了一把刍禾的额头,纳闷道:“斗眉山中倒有一方青湖石砰,可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石坪中间有什么石洞,更别说石洞中燃起妖异的紫火了,你,你不是在胡说八道吧?!”
刍禾见柴火棍不相信自己,一瞪眼睛怒道:“不信我带你去,到青湖石砰去看一看,百策权仗就在石圈边上竖着呢!”
柴火棍连连摇头道:“你额头发热,一定是发烧后胡说八呢!”丏刍刍刍禾摇晃了一下身体道:“你们给我吃了什么,我……!”
虚笙冷笑一声,将穷奇令丢到地上,嗔道:“简直一派胡言,今日不是看在你体力未复之上,虚笙定不饶你!”言毕拂袖转身,也未向柴丏尊告辞,便匆匆离去!
刍禾面上肌肉抽搐,手脚痉挛,人已翻身倒地,那堆薪三十载、一成泪雨落的九鼎金丹虽说功效通神,那毒性亦是酷烈,他康复的同时,也中了丹毒了!
刍禾躺在地上痛苦辗转,柴丏尊指着他对自己女儿道:“火棍,你速将他浸到丹池中,让池中的冰水助他泻去丹毒!”言毕飞身追虚笙而去,直奔到后山的青湖石砰,远远的只见石砰正中真的有一个黑幽幽的地穴,地穴中已燃起了三五丈高的冲天妖火。
石圈中燃起了冲天的大火,那烁石流金的热浪将掠阵的虚笙一行六人逼出三丈,三名灵宝弟子跃到地穴旁,意欲取出百策权仗,地穴中紫色的妖火汹涌,一时三刻间,那熊熊的烈焰便将他二人烧得尸骨无存,只看得虚笙和后到的柴丏尊大惊失色!
斗眉山原本是道教清修的绝佳宝地,若不是灵宝派为了一个道教正宗,时不时的骚扰滋事,上清观里晨钟暮鼓、早朝晚拜,真的可说是死水微澜般地过着日子,可这素无蹊跷的青湖石坪,被穷奇大国师无端地捣出了个神秘的地穴,那冲天燃起的紫色妖火火势猛烈,决非是普通的岩浆地火,莫非这处地穴直通阴曹,那地狱中的妖火冲出地面,为害人间不成!
地穴外围,入地半尺的百策权仗,被烈火焚映,已是色若红莲,那烂烂的朱光在火熄后仍然维持了刻许,方回恢了原有的熠熠玉光,南陈国神师以仗相传,谁拥有了这只法力无边的权杖,谁就将是南陈的第一大神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