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涿州城外20里的牛庄。武老爷子站在紧闭木门的院子里,他的两只眼睛望着黑风口的方向。黑风口炮声隆隆……武老爷子原名武湛,他是涿州一带最有名的书法家。涿州城是国军36团的地盘,涿州城因为富庶,引起了日军赤山联队的垂涎,赤山大佐决定偷袭涿州城。消息传来,36团的石团长急忙电告上峰,向师部求援,可是上峰回电,援兵将于三日后才能赶到。
如果坐守孤城,涿州必然危险,石团长对三营长马飚命令道:“马飚,我给你两个营的人马,你一定要守住黑风口,如果援军未到,你就丢失了阵地,我立刻枪毙你!”
可是武湛听着越来越近的炮声,他以预感到黑风口阵地已经不保了。果然——赤山联队在黑风口外被阻三天,马飚手下两个营的官兵全部阵亡,赤山联队突破黑风口后,便“嗷嗷”怪叫着,直向涿州城杀来。
日军对着涿州城便开始了炮击,炮声隆隆间,涿州城立刻变成了人间的地狱。
石团长领着手下,苦守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援军才到,赤山联队一见取胜无望,只得撤军了。
武湛听说日军撤军的消息,他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可是他刚打开紧闭的院门,就听“噗通”一声,一声是血的马飚栽身倒了进来。
马飚手下的一千多名官兵尽皆战死黑风口,如果他不是最后跳崖逃命,最后被藤萝挂住,他也是没命了。马飚虽然坚守了三天,可是毕竟没等到援军到来,便丢失了阵地。如果他这样回去,一定得被石团长枪毙呀!
武湛一听马飚是找自己救命的,他点了点头道:“日寇猖狂,现在国家正缺你这样能杀敌的栋梁之才,你这条命,说啥我也要保全!”
武湛提笔在手,然后运足腕力,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大字——天子名薄伐,受脤事专征。交河方饮马,瀚海盛扬旌。
这首诗是取自陈子良《赞德上越国公杨素》一诗中的四句,武湛用的是隶书体,这些铜琶铁板的墨字,一个个重若古鼎,势若坠石。
36团的石团长是个儒将,曾拜武湛为书法老师,武湛将墨卷交给马飚,说道:“你拿着这幅墨字就安心地回军营吧!”马飚两手抱拳道:“武先生,如果石团长能饶了我的性命,俺这条命就算是您借给我的,我以后只有拼命杀敌来回报您了!”
马飚手捧墨卷,一瘸一跛地回到了涿州城,石团长本想枪毙马飚,可是他展开了那副墨字,他从头到尾看了几遍,终于明白了武先生的意思——那首诗的第一句——天子名薄伐,中间错了一个字,正确的应该是天子命薄伐,武先生那么写,就是“留命”的意思。
石团长看着马飚,他一拍桌子喝道:“国难当头,马飚,你那条命,就算武先生暂时借给你的了!……”
果然以后在和日军作战时,马飚倍加勇敢,石团长在一次战斗中牺牲后,马飚就成了36团的团长,全权负责涿州城的防务。
一转眼,1945年到了,日本人无条件投降。马飚现在的任务,就是清缴在黑风口一带活动的共产党的游击队。
这只游击队的队长名叫关大刀。马飚和日本人作战,不是孬种,可是和关大刀打游击战,他却屡屡吃亏。三年的清缴下来,原来只有一百多人的黑风口游击队,竟然壮大到了七八百人。
随着东北解放,四野野战军入关参战,马飚也感到末日就快要到了。这天中午,马飚穿着便装,然后带着两个马弁,来到了城外武湛的家。
马飚前些日子得到了一块海天耀日砚,这块砚台是一方歙砚,满是鱼鳞纹的砚身上,有一颗大大的圆形光轮,特像是高悬在海天之上的一轮太阳。
马飚把这块砚台,给伍先生送了过来。伍先生看罢这方砚台,也是连声赞道:“好砚,好砚台呀!”
马飚乘着伍先生高兴,他低声问道:“伍先生,您说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武湛盯着马飚看了好一会,这才说道:“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呀!”
马飚脸色一变说道:“我剿匪三年,血腥满手,那条路,恐怕我走不通喽!”
黑风口游击队和中原野战军的三个团兵合一处,便对涿州城发起了猛攻,战斗只进行了一个白天,涿州城便失守了。
马飚的胸口中了一枪,他跌跌撞撞地来到武先生家的时候,他外面的衣服上,已经结了一个大雪痂。
武湛急忙为马飚包扎了伤口。可就在这时候,武家的大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武湛四下一瞧,见屋里子没有地方可以藏身,他用手一指房梁,马飚会意,他踩着八仙桌,艰难地爬到了房梁上。
武湛打开房门一看,来的人竟是关大刀。关大刀是想请武湛帮解放军写一个安民的告示。要知道武湛在涿州城威望极高,这张告示由他执笔,那是最合适不过。
武湛也不推辞,他拿起了毛笔,真是笔走龙蛇,不大一会,一道安民的告示便写完了,这幅告示只写得气势蓬勃,意理严明。
可是关大刀拿起安民告示的时候,他发现了告示中的一个错误,武先生竟把——解放军绝不伤及无辜性命的命字一口气写了两个。
武湛说道:“那个字就不要去掉了,能留下一命是一命呀!”
马飚在武家养好伤后,他聚集残部,来到了黑风口,当上了土匪头子。
马飚领着一伙恶匪们,经常下山打家劫舍,破坏新中国的政权,成了涿州城的心腹大患。武湛看着牛庄百姓们安家乐业,新中国的政权这么受欢迎,他这才知道自己错了,当初马飚上门,他真的不应该放了这个祸害。
武湛这天备齐了笔墨和那块海天耀日砚,然后直奔黑风口而去。他找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的天亮,被一个小匪发现了。
武湛被小匪用黑布蒙上了眼睛,然后用一根绳子牵着他,就来到了黑风口的匪巢。马飚一见是武湛,他挥起手来,便给了那个引路的小匪一个大耳光。
马飚摸出了盒子枪,他用枪口指着那个小匪的脑门叫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救我的大恩人武先生呀!”
武湛看着张牙舞爪的马飚,他一摆手,说道:“马飚,你别拿我当恩人,我今天是来找你讨债的!”
马飚纳闷地问道:“什么债?”
武湛说道:“你欠我两条命!”
周围的恶匪们一听武湛是要找马飚讨命的,一个个嗷嗷怪叫,都抽出了刀枪,只待马飚一声令下,便要结果武湛的性命!
马飚点了点头,说道:“我的命,确实是朝武先生借来的,您想要,随时可以取去!”
武湛打开了随身的包裹,拿出了里面的笔墨和那方海天耀日砚,武湛望着马飚,嘿嘿一笑道:“你有这么多兄弟,我杀了你,我也甭想活了,这样吧,你脱掉上衣,我要用笔在你的前胸和后背各写一个墨字,写完后,你欠我的两条命,咱们就一笔勾销了!”
马飚冲身后的心腹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大咧咧地道:“武先生请!”
马飚讲完话,他三两下脱掉了外衣,露出了尽是枪伤和刀疤的前后胸口。武湛还没等研墨,马飚的心腹走了过来道:“伍先生,研墨的事我代劳了!”
这名山匪假装研了一会墨,他其实是用舌尖确定墨汁和毛笔的笔头无毒后,这才冲着马飚点了点头。
武湛看着海天耀日砚墨池中的那点墨,他摇摇头道:“这点墨不够写字!”武湛讲完话,他提墨运气“擦擦擦”不大一会,墨池中便被他研出了够用的浓墨。武湛提笔再手,饱蘸了浓墨,然后猛地探出了左手“啪”地在马飚的脑门上拍了一下,这电光火石的一掌,只吓得马飚“啊”的一声惊叫。
马飚惊叫过后,他只觉得前胸一冰,后背一凉,武湛在他的前胸和后背上各写了一个——死字。
马飚等墨字写完,他活动了几下身体,觉得身体无恙,他的一张脸上,这才现出了得意的笑容。
武湛一边收拾笔墨,他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有借有还,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哩!”
武湛回到了家里,三天后的午夜,马飚暴毙身亡。关大刀再次领兵围剿的时候,黑风口的山匪们没了首领,乱作一团,一场激战后,死伤大半,没死没伤的便都成了俘虏。
马飚的尸体被关大刀命人抬下山来,他的面孔青黑,形容可怖。这个武湛真的是太厉害,他在马飚的脑门上拍的那巴掌——名字叫惊魂掌,那一掌下去,竟拍得马飚身上的汗毛孔都大张开了。
武湛借着马飚汗毛孔大张的机会,用内力将含毒的墨汁逼进了马飚的血管里,再接下来马飚便一呜呼了。
那墨汁中的毒,是乌头蛇的蛇毒,那蛇毒色如淡金,就被武湛涂到了海天耀日砚上的那圆形光轮里。山匪在砚池中研墨,不会触及到光轮上面的蛇毒,武湛在光轮上面研墨,那蛇毒便会融入了墨汁。乌头蛇的蛇毒进入人身体后,两个小时后才会发作,马飚被蛇毒索命,这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武湛盯着死不瞑目的马飚,喝道:“抗日救国,你的命可比纯金;清剿黑风口游击队,你的命便等同顽铁,而你上山为盗,祸害百姓,你的命早已经贱若泥土了!”
马飚圆睁着的一双眼睛,听武湛的这句话,终于有气无力地闭上了。马飚原本可以留名青史,可是他一步走错步步错……武湛仰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叹息声中,有可惜,有感慨,更多的则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