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后，顾孟平堪堪走到院门口，却见到往日寂静无人的墨花院外围了几个人，探头探脑地观看。
顾孟平上前，重重地咳嗽一声，那些下人们见到是他，忙做鸟兽散。
不过跑了几步就又偷偷藏在树后，依旧往院里眺望。
墨花院里隐隐传来女子的哭泣声，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呵斥声。
顾孟平不由惊奇，提步向里走去。刚进院门就见到院里有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新儿和巧儿站在他们中间，瑟瑟发抖，钗横鬓乱。
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将她们推来攘去，嘴里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顾孟平顿时怒了，越过众人，将新儿和巧儿携在手中，“你们是哪个院子来的？来墨花院所为何事？”
新儿和巧儿此时正伤心害怕，突见到顾孟平出现，俩人齐齐红了眼睛。
“五少爷……”巧儿哽咽道。
新儿却是立刻跪下，“见过五少爷。”
站在人群中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嗤地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五少爷，老奴在这里给五少爷见礼了！”她敷衍地行了一礼，看着跪在地上的新儿，满脸讥色，“老奴是领了六少爷的命来给五少爷送东西的，可还没进院子就被这小贱蹄子拦在院外，说是五少爷不在院子不许人随意出入。老奴倒是不明白了，这元如居说到底是四太太和四爷的，怎么我们这些正儿八经侍候太太的却不能随意出入了。也不知道这小贱蹄子躲在院子里做什么，青天白日的关着门，若不是五少爷是打从外面回来的，可真真地令人误会喽……”婆子撇着嘴笑，最后的一声助音拉得极长极暧昧。
新儿脸色涨得通红。
这个婆子姓水，原本是老祖宗杨氏院里的，后来老祖宗见她侍候周到就赏到了顾仲康屋里，是六少爷的贴身嬷嬷。
这个婆子地位超然，在元如居轻易没人敢惹。
“水嬷嬷，不是这样的。”新儿红着眼圈，咬牙道。
水嬷嬷嗤笑，“哟，小贱蹄子还知道哭啊？怎么，我委屈说你了？难道是我青天白日的关着门？难道是我孤男寡女的同处一个院子？”
她望着新儿，眼中的嘲讽之色如同一把尖刀，生生地插进新儿的胸口。
新儿到底还是个孩子，想要辩解却不知如何辩解，面色由红转白，终是哭了出来。
“够了！”顾孟平厉声道。
这哪里是在欺负新儿，这是在打他的脸。他虽是庶子，在顾维盛和谢氏面前又没有什么地位，可是这庶子的身份又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前世，他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几时受过这等腌脏气？
“水嬷嬷难道不懂得府里的规矩？主人不在院内须闭紧院门？又或者说元如居今日方改了规矩不许闭院门了？”顾孟平眼里多了几分阴郁之色，“水嬷嬷既然是六郎院里的人，不在六郎院里侍候，却跑到我这里耀武扬威，莫非是想陷六郎于不义？六郎若是知道你如此欺负墨花院的下人，岂会饶了你？”
水嬷嬷闻言，不由心惊。这五少爷看起来人畜无害，仿佛谁都能踩上一脚似的，可发起脾气来却颇有一股子威严。他不怎么像顾维盛，倒像是在京中几十年不曾回乡的老太爷顾礼先。
“老奴是来给五少爷送东西的。”水嬷嬷昂起了头，跋扈道。
顾孟平缓缓扫了她一眼，“我只知年过五十方为老，但不知水嬷嬷高寿几何？春秋几度？当不当得起一个老字。”
水嬷嬷猛地一噎，半晌说不得话来。
年过五十方可称为老，这是从周礼中传下来的规矩。可是世人短命，很多人三十六岁以上就可以自称为老。可问题在于她是奴，顾孟平却是主，在顾孟平的面前自称为老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她张着嘴还没有回过神来，却听到顾孟平道：“新儿、巧儿，墨花院水太浅，迎不起水嬷嬷这尊神，你们还不代我送恶客出院？”而后，拂袖入房。
新儿听‘水太浅’仨字时只觉得解恨，板着脸请水嬷嬷出院。
水嬷嬷顿时软了，扬了扬手，高声道：“老……奴婢是替六少爷来送东西的。”
“好意心领了，礼物不敢当。”顾孟平的声音远远传来，消失在卧房门内。
“五少爷，五少爷？”水嬷嬷喊了几声，见到卧房内没有半点声音，不由得急了。
她回去可怎么向顾仲康交待？
正准备往里闯时，胳膊被新儿和巧儿一左一右架住，俩人笑盈盈地将她往院外劝……
院中发生的事情，顾孟平懒得理会，他的注意力全在下山前大师父送他的那本《孟子》上停留。
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这些他都受了。
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想着时，却听到卧房的门不轻不重地响了几声。他以为是俩个婢女回来了，便随意应了一声。
门应声开了，却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脸上都带着愤怒的表情。
“少华，行云？你们怎来了？可是学堂下了课？”顾孟平看了看榻边的漏斗见到已是申末（下午五点），急忙穿好鞋子下了榻。
顾行云一屁股坐到榻上，先是呲牙咧嘴地骂了一声真硬，而后扯着嗓子道：“顾六郎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有这么送东西的吗？这是来打你脸的，还以君子而自诩？我呸，就他这样子，将来做个小人还对不起小人这个称号呢。”
顾孟平此时正给俩人倒茶，闻言手腕不由颤了颤，尽数将凉茶倒在了顾少华的青纬罗暗纹直身上。
顾少华顾不得擦拭直身上的茶渍，指着顾行云哈哈大笑，“行云，顾行云……”他每念一遍名字便要哈哈大笑一番，直笑得自己岔了气。
这么一闹，刚刚的郁闷一扫而空，三个少年重又快活起来。
三人谈论了一阵陶夫子的事情，顾少华说老族长已经出面向范家递了贴子，要求范家将闹事的学生领回家去，而后范家出面向陶夫子郑重赔了罪，另赔了医药汤费。可是陶夫子的小儿子却死活不干，不仅将来赔罪的人赶出了府，甚至说要去向大宗师告状。
顾孟平摇头失笑，他可是记得陶夫子的小儿子是解元公，也是本省提督学政的得意门生。
顾家为什么要请陶夫子来教族学，未尝没有巴结提学的意思。
“陶解元道，主忧臣辱，君辱臣死，如今父亲受辱，做儿子的岂能无动于衷，他已经动身往开封府去，要面见大宗师告状，说不告倒范家绝不回来。”解行云道。
顾孟平闻听此言，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他可记得上次回西府时，顾维盛说他要去范家二爷那里看孤本。
顾少华笑道：“范春这个蠢货就是范二爷的儿子。”
托顾家后腿的顾维盛啊！顾孟平失笑。
就在这时，三人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五哥在吗？”
紧接着，顾仲康的身影出现在卧房门外。
顾行云脾气暴躁，也不等他站定，捋袖就冲了上去，照着顾仲康的胸口一拳挥了上去，“你竟然还敢来？你这个纵奴欺主的混蛋。”
只听得‘哎哟’一声，顾仲康趔趄着向后退去。
他此时正准备进门，一只脚在外，一只脚在内，被这一拳打得仰面倒在门外。
“六少爷？”原本站在院中的巧儿惊呼一声，如乳燕投林般扑到顾仲康身后，将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满脸痛惜之色。
“老天爷，六少爷？六少爷？”水嬷嬷满脸惊骇，而后怒视着顾行云，“行云少爷，您怎能打六少爷？”
顾孟平扯了扯嘴角，看向巧儿的目光也带了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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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的第一更，好不容易趁着客人去吃饭才有会空，所以就把两章一起发好了。马上就发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