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生意冷清，整个二楼除了袁毅与另一桌酒客之外，便空荡荡的。胡光胜领着七八个手下乱哄哄涌上来，占了正中两张桌案，便开始就着店小二忙不迭端来的花生米小菜，边吃边高声嚷嚷着。
虽然颇感意外，袁毅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低头独自饮酒吃菜，一面竖着耳朵听着这些元兵们闲扯。
“对了大人，这次运粮怎么不像往年一样，从海路走啊？”一名百夫长模样的军官，不解问道。
“想知道？”胡光胜捏着小酒杯，嘿嘿一笑说道：“这次当然跟往年不一样！往年是要往大都上贡，今年啊，嘿嘿……”
仰脖吞下杯中小酒，胡光胜咂巴下嘴巴，夹起桌上菜肴有滋有味地吃着，却不再开口。
“诶，我说大人，您老就别卖官司了！您瞅着，弟兄们心里头好奇的跟猫爪似的！赶紧呢，快给我们说说！”大概是亲信心腹缘故，那百夫长不客气地连声催促道。
“真想知道？”胡光胜眯眼笑问一句，引得手底下人忙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就连隔了两三张桌子的袁毅，也忍不住稍稍挪了位置，生怕听漏一个字。
胡光胜一招手，让手下们都把脑袋凑过来，故作神秘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嗨！大人，敢情您拿我们开涮啊！”手下们轰然而散，那百夫长更是郁闷地苦笑道。
“涮你个大头鬼！”
胡光胜笑骂着踹了那百夫长一脚，回头谨慎地看了看袁毅与另一桌的食客，忽地绷起脸来正色低声道：“这可是头等机密大事。别说是告诉你们了，就算是再给我俩胆，泄露出去的话，那老子自个儿的脑袋都保不住！”
“啊，这么严重？”一干手下们闻言面面相觑起来。
“行啦行啦，都他娘的赶紧坐下来吃饭！奶奶个熊，忙了一上午，他娘的快累屁了！”胡光胜摆摆手，招呼意兴阑珊的手下们坐下吃着酒菜。
“跟往年不一样？”“不从海路走？”“头等机密大事？”……
虽然未曾听到更多重要的信息，可这些字眼依旧在袁毅脑海里不停回荡着，剑眉不由自主皱成一团。
若这些元军所说不假，那毫无疑问，今年元军运输队不会再从韩山经过。这样一来，龙虎军精心制定的伏击计划，便会全盘落空，之前所有努力等于白费。
耳旁元军们划拳呼喝声不绝于耳，袁毅心下却是一片焦急。
元军究竟会从哪条路运送粮草？途径之处可有便于伏击之地？龙虎军能否长途奔袭？失去地利之便后，能有多少把握抢夺粮草？元军护卫兵力是否有变动？
一个个问号接二连三冒出来，直搅得袁毅头大如斗，就连胡光胜等人何时吃完离开，都没发觉。
天色将暗之时，小猴子两人带着一名身穿捕快服饰的大汉匆匆回到酒楼。
“少爷，这是老徐，沭阳府衙捕快！老徐，这是我们山寨四当家的！”龙虎山寨整编之事，暂时对外保密，故而小猴子便以“四当家”来称呼袁毅。
“见过四当家的!”被称为老徐的捕快，拱手肃然一句。
“徐捕快，快请坐！”袁毅拱手回礼，眼角余光却瞥了一眼小猴子，显是不知小猴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居然带了一名捕快回来。
“少爷，老徐与我们山寨有旧，是自己人！我们以前要想知道沭阳城内元狗子的动静，一般都是通过老徐之手！”
一言落地，袁毅终于恍然，哭笑不得地说道：“你个死小猴子，为啥不早说？害得老子都快急的掉头发了！”
“少爷你之前也没问啊！”小猴子苦笑道：“不过老徐对这次运粮车队的事情也不太清楚，路上我问过了，他只知道车队大概几天后就要出发，负责押运护送的，就是那个镇戍军千户胡光胜，其他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小猴子说的没错！我也只是那天与一位镇戍军什长闲聊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老徐点点头补充一句。
“今年运粮队是不是不从海路走？”袁毅皱眉问道。
“这……”老徐愕然一愣，旋即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今年运输队所运之物，也与往年不同！往年往大都上贡，除了一部分粮草之外，更多的是诸如珍宝特产之类的财货，是要给大都那些皇亲贵族享用的！不过今年据说运送的，绝大部分是粮草，就连本地土特产都很少！”
“哦？”袁毅闻言剑眉又是一皱，沉吟片刻，自言自语道：“莫非不是给大都上贡？”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看架势，今年运输队比往年更为重要！往年只是派一名从府衙里调来的粮草押运官，再配上三俩个镇戍军百人队。而今年却要镇戍军千户胡光胜亲自负责押运，这级别明显就不一样！”老徐沉声分析道。
袁毅皱眉点点头，回头管小猴子要来一只沉甸甸钱袋，便要递给老徐。
“四当家使不得！”老徐慌忙推辞，惶恐说道：“小猴子大概没跟你说过吧，我当年落难之时，没少受山寨大当家的恩情，你这是要打我老脸啊！”
“少爷，老徐说的没错！当年他还差点就入了我们山寨，后来是大当家的一番苦劝，才让他回来当了一名捕快！这些年，老徐就像是我们山寨的耳目，沭阳城里的动静少有能逃过他耳朵的！”小猴子笑着解释道。
“也是事有凑巧，最近一两个月，府尹突然像抽风了一样，把我们这些当差的都撒了出去，非得跟着那些粮官四处催缴农户交粮，还说交不到规定数额，便要一体重罚！我也是忙得团团转，加上大雪封山，这才没来得及给山寨送消息！”老徐一声轻叹，显是颇为内疚。
“自家人就不说两家话，老徐也辛苦了！小猴子，快让店小二再上些热乎的酒菜，咱们边吃边说！”
小猴子应了一声，便跑去吩咐店家上酒菜。
“老徐，你对那个千户胡光胜了解吗？”袁毅动手给老徐斟了一杯烈酒，慌得这位面相憨厚的大汉连连道谢。
“知道的不多！他是汉人，祖籍据说是山东的，跟着父辈流落到这里，后来拜了本地一名老武师为师，练了一身武艺，擅使长枪。再后来，被府尹看中，推荐给枢密院，当了一名镇戍军什长，因屡次在平定流民暴乱中立下功劳，接连破格提升，便取代了原先蒙古人的千户！”
“此人性情如何？行事有无特异之处？”大战之前，袁毅想多些了解下对手的信息。
“此人性情颇为残暴，据说当年为了平定流民暴乱，曾带着元兵血性了潼阳附近的一个小村，连三岁小孩都不肯放过！”老徐憨厚大脸浮上一层悲愤。
“该死！”袁毅大手握拳，重重砸在桌案上，咬牙恨声一句。
“是该死！此人助纣为虐，表面上却一派斯文，老百姓们都私下称他为笑面阎罗！”
“笑面阎罗？哼，迟早会让他自个去见阎罗王的！”袁毅眼中寒光一闪，阴沉说道。
说话间，热乎酒菜上桌，为缓和气氛，小猴子忙招呼众人吃喝起来。
“老徐，除了你之外，府衙里头，还有谁能知道关于这支运输队的确切消息？”
袁毅没什么胃口吃菜，只一杯接一杯地跟老徐喝着。
“府尹和负责粮仓的粮官应该知道，至于其他人……”几杯烈酒下肚，老徐憨厚大脸渐渐通红，沉吟片刻，忽地一拍桌案叫道：“想起来了……”
“嘘！你个死老徐，不想死就别这么大声？”小猴子急忙小声打断一句，回头小心翼翼看了看邻近几桌食客。
“四当家的，胡光胜有个小舅子在府衙里当知事。胡光胜妻子貌美如花，平日十分惧内，对那个官阶职位远没他高的小舅子更是殷情巴结。或许，我们可以从他的小舅子下手！”老徐憨厚地挠挠脑袋，随即压低声调对众人说道。
“好，就是他了！”袁毅闻言心下一动，低声兴奋问道：“快说说，此人有何爱好？平日喜欢去哪些地方？”
“此人姓刘，人称刘二，好赌又好色！平日最常去的便是赌坊和青楼！听说最近迷上翠烟楼的新进头牌诺紫瞳，三天两头往那里跑！”
一言落地，几人相顾会心一笑……
寒冬深夜，偌大沭阳城大街小巷已是处处幽暗冷清，唯有城中几座赌坊青楼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喧闹。
“我说老徐，你的情报会不会有错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也没见那小子露面？会不会他又转性子了，跑赌场里混去了？”
翠烟楼边上一条小巷内，传来小猴子低沉抱怨：“他娘的，天寒地冻的，我们在这里冻的发抖，也不知道那小子到底会不会来？要不，我们到那小子常去的赌坊转转？”
“应该不会错的！我问过府衙里跟着刘二当差的小卒，他说刘二有几天没去过翠烟楼，今天上午当值时，还满面红光说，今晚要到翠烟楼乐呵乐呵……等等，快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