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井的好消息让矿上所有人都佩服苏总的眼力。
持反对意见的王小虎带头向中队首长作了检讨。最苦的要数胡子明,在人们的眼里,他仿佛犯了弥天大罪,人们对他的同情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像嗑瓜子嗑出虫子一样,人们连瓜子带虫子一起全吐出来了。胡子明远离人群,每天第一个下井,最后一个上井,干着谁都不愿意干的苦活脏活。同时还密切注意着井下安全,一刻也没有放松过。
这一天,他发现井下湿度越来越大,巷道顶上不住地往下滴水,他立刻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王小虎,告诉他这是接近地下水的征兆,要求他立即停止作业。王小虎笑着说:“胡技术员,你开玩笑吗?那是不可能的!”胡子明板着脸说:“这不是可能不可能的事,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不觉得最近除了黑泥,连一块石头都看不见吗?还有每次爆破塌方面积越来越大,湿度越来越大,这些情况都不好啊!”
王小虎仍笑着说:“你的提醒我记住了,但我不会停工,我也没有这个权力。”见说不动,胡子明仰天长叹一声,默默地去了。王小虎看着他那已有些佝偻的背影,眼中涌出了泪水。他知道胡子明毕竟是专家,他的提醒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自己有什么办法呢?他能抵御一个小队的决心吗?他能抵御中队首长乃至整个煤炭总公司吗?不能!还有,他和王娟有约,要一争高下。王小虎拼了命干,就是不愿意输给她,让她瞧不起。即使如此,自己这边的进度还是赶不上王娟那里。如果这时他提出放弃,别人会怎么想?还以为他怕输,找个理由放弃呢。
王小虎正左右为难,刘月亭背着黄书包风尘仆仆地从城里赶回来了。
放下书包,刘月亭问:“怎么样?”
王小虎摇摇头,刚要说,刘月亭摆摆手,让他不要说,弯腰从书包里掏出一盒饼干、一袋牛皮糖、一包花生米、一茶缸菜。王小虎拿了块牛皮糖塞入口中,又揭开茶缸盖子,看见是大块红烧肉,口水马上就流了下来,伸手想先尝一块,被刘月亭喝住了:“不许搞资本主义!还不去叫高明文、王娟、陈一万,哦!还有那个胡子明,叫他们来。”“是!”王小虎答应着,刚要走,想到没有酒。刘月亭说:“酒是我的事,我会变。”说完,从身后掏出一瓶白高粱酒,王小虎见了,高兴得跟过年似的,转眼不见了人影。
过了一会儿,要找的人陆续来了,只有胡子明推说身体不适,请刘月亭见谅。陈一万说:“那种人一贯酸不溜丢的,给他脸还不如给他屁股。”王小虎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刘月亭说:“王娟,你又黑又瘦,是当队长累得吧?”王娟说:“亏你还记得我当了队长!哦,我是黑了好看还是白点好看?”刘月亭没有正眼看他,他似乎很怕王娟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只道:“黑是光荣的象征,当然越黑越漂亮了!”陈一万说:“王娟本来漂亮,要不,我们王队长怎么能看上呢?”王小虎白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埋怨他多嘴。
王娟装作没听见,一直跟刘月亭说话:“刘队长这次回城养病,倒是养白了,也养胖了,眼睛显得越来越小了。”刘月亭笑道:“你知道我这趟回城天天吃什么?我妈把世上好吃的都找来让我吃了,像小鸡啊、烤鸭啊,鱼肉蛋虾、牛奶、红枣,等等,最带劲的是吃了两只鳖,你们猜多少钱一斤?”王小虎说:“5角。”刘月亭摇摇头,树起一根手指。
王娟惊呼:“1元?这么贵!”这时,高明文到了,一进棚子就嚷:“什么好菜,真香!”王小虎说:“就等你了,还是首长的架子大!慢腾腾的!”高明文刚要回话,王娟说:“小虎,你别老臭人家,人家不久要入党了,入了党离提干还远吗?小心给你穿小鞋啊!”王小虎说:“真的?那得多拍明文的屁股了。”说完,王小虎举起了手,做出要拍的样子,吓得明文一下子跳开,口中连连道:“王小虎,等我真有那么一天,一定不放过你!”众人嬉笑不断。
刘月亭没笑,他走到高明文的面前,很认真地说:“祝贺你,明文!你是我们第一个入党的同学,好样的!”
高明文说:“其实你比我强,只是你喜欢顶,首长们有点意见。”
吃罢饭,大家喝水聊天,外面起了大风,刮得棚顶扑啦啦地响。
刘月亭说:“山里的风就是比城里大,温度也低。”
王小虎说:“都什么时候了,也该冷了。”
刘月亭关心地问:“队里过冬的棉衣发下来了吗?”
王娟用牙咬了咬下嘴唇说:“还没有吧。”
刘月亭跑到棚外,仰脸看天,只见黑漆漆的天空乌云密布,温度在急剧下降,忙进去对大家说:“看样子要下大雪,这么多人没有棉衣不行啊。还有,那些需要防冻的设备,要尽快采取保护措施,不然要影响工作的。小虎,你安排了吗?”
“没有!”王小虎显得有点惭愧,不过他马上打起精神,说:“刘队长,你放心,我马上去中队部汇报情况,回来后立即采取措施!”
王娟说:“你汇你的报,我们几个先去看设备,要是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那你说怎么办?”王小虎没有主意了。
刘月亭说:“就按你们两个人的意见,小虎去汇报,顺便告诉首长,就说我病好了归队了。我和王娟、一万,哦,明文你去不去?我看你还是跟小虎一起回中队部吧!天怪冷的。”
高明文踌躇了一番说:“不,我还是跟你们去看设备吧!”
2
天黑走晚路,只有刘月亭有手电,他走在头里带路,手电的光柱左右扫射,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很刺眼。
风正刮得紧,让人冷得直缩脖子。
陈一万说:“鬼天气,说变就变,真不够朋友!”
王娟问:“你们加衬裤没?”
陈一万回道:“没啊!不过我不怕冷。”
刘月亭说加了,是他妈让他加的。高明文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裤子,才知道周嫂的好。那是前两天,高明文才躺下,周嫂拿了件紧着赶好的线裤,说天气要变冷,要他试试。高明文试了,觉得挺合身,嘴上没说,心里很是感激。这会儿他穿着暖和,当然想到周嫂,想她此时是睡了,还是又钻到他的工棚里等他。自从周嫂来到矿上,这样的情况三天两头都会发生。好在高明文一个人住,隔壁那间做了仓库,周嫂摸黑来,谁也发现不了。
快走到新井了,刘月亭突然说:“那边好像有人!”
高明文吓了一跳,举目看去,果真见手电光下有人在井边搬东西,便道:“别是阶级敌人搞破坏?!”脑海中立即现出少年英雄刘文学的形象,血往上涌,气沉丹田,双拳紧握,一个箭步从刘月亭身边蹿出,大喝一声:“住手!”便把那人双手背到身后。刘月亭手电一照,才知是胡子明。
高明文厉声问:“又是你,你在干什么?!”几乎同时,陈一万冲上来扭住胡子明的胳膊,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手电光下现出胡子明那张瘦削的略带恐惧的脸。刘月亭把亮光移开,对高明文和陈一万说:“你们把手松开。”二人把手松开,几乎同时道:“老实点!”高明文又道:“怪不得叫你喝酒你不来。”言下之意胡子明趁机出来搞破坏。
王娟疑惑地看着胡子明。
刘月亭语气温和地问:“胡技术员,你在干什么?”
胡子明说:“我怕水泵和卷扬机冻坏了,所以……”
“你跟我们想的一样!”王娟惊喜地说。“你有这么好?哼!”高明文气呼呼地说。
“就是!别听他的!他一定在搞破坏!”陈一万附和道。
刘月亭说:“你们都别说了,你们看水管上裹着的稻草就明白了。谢谢你,胡技术员!”
“不用,不用,你们领导来了,我走了啊!”胡子明要走,被刘月亭留住了。刘月亭转身对高明文说:“明文,看见了吧?以后别再疑神疑鬼了!”高明文没有吱声。陈一万说:“刘队长说得对!我错了!”王娟笑道:“还是陈班长跟得快!”
“胡技术员,你看下一步怎么办?”刘月亭问。
“下井看看,你还没下过新井哩。”
“是啊,我们下去看看吧!”
一行5人下到井底,竟然温暖如春,没一丝寒意。
高明文兴奋地说:“我还是第一次下井,没想到井下这样宽敞,这样暖和。”
陈一万说:“既然好,我们两个人换换,你下井,我坐办公室去。”
“换就换!你怕我干不了?”高明文不服气地说。
刘月亭摆摆手,让他俩不要争了。他和胡子明径直往深处去。一边走一边用手电四下照着,不停地检查各种设备,特别是通风和排水设备。余下3人紧随其后。
上得井来,已是夜里11点多了。尽管夜深,那漫天大雪还是飘飘洒洒从天而降,不一会儿铺满了乌鸦山,那新井四下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几个人直呼好冷。陈一万和高明文独自往前跑,王娟紧挨着刘月亭,恨不得钻入他的怀里。刘月亭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王娟不肯。刘月亭就用双手罩住她,像大哥一样对她说:“快穿上,要不我生气了!”王娟不动了,顺势靠在刘月亭身上,让他帮自己穿,她觉得那感觉真好。
胡子明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在他的眼里,刘月亭和王娟都是好人,如果刘月亭有意,二人倒不失为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