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乌鸦山区迟迟不见捷报，而且还出现了井毁人亡的重大事故，整个江南煤田开发总指挥部成了一锅粥。
指挥部内已经形成两种意见，一种要求撤销乌鸦山区煤田开发，理由是乌鸦山没有煤；另一种观点正好相反。
实际上还有第三种意见，以唐凯山为代表的一帮技术人员认为，乌鸦山有煤，但储量不大，可以根据需要进行开采，无需这样大规模动作，弄得劳民伤财。余下的人怎么办？去充实已经规模开采的湖山龙潭等矿区。
三种意见争来争去，最后苏定远同意了唐凯山的意见，决定撤销乌鸦山区煤田开发团，只保留以一中队为核心的乌鸦山煤田矿井队，并同意一小队，也就是刘月亭那个队的请求，重新开采老矿井。挂牌那天，“乌鸦山煤田矿井队”的牌子在鞭炮声中挂起来了。作报告的有“煤指”的唐凯山，有原乌鸦山煤田开发团的领导，最后由赵进忠讲话，此时他已经不叫赵指导员了，而是叫赵书记了。
赵书记说“一变三不变”，就是原来的正副队长不变、原来的铁姑娘队不变、原来的班组不变。“一变”就是称谓变了，原来的小队长全升为队长；班组升为小队，人员扩编。对于这种组织调整，人们最关心的是这个组织属于什么编制。上面说编制属于工矿企业，统属部里管。
高明文仍当他的秘书。
眼见“七一”快到了，高明文的心在“嘭嘭”直跳，他晓得那个光荣的日子离自己不远了。
前些晚上，他梦见自己站在鲜红的党旗下宣誓，许多人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当他宣誓时，许多人骂他是个骗子，是个淫棍，是个“老腐化”，是个投机分子，是个小爬虫。他捂起耳朵，在雨里跑，痛苦加恐惧，一个劲儿地向人们辩白他没有，他不是。有人就说：“你和周嫂！”他们怎么晓得？高明文噎住了。人们就冲他笑，那笑是讥讽的、嘲弄的、看不起的。最糟糕的是苏玉也在里面，王小虎也在，只有刘月亭够朋友，皱着眉头，一副同情他的样子。活到这份上还能再活下去吗？他恨周嫂，恨自己，接着站到了悬崖边上，纵身一跳……
醒了，惊出一身冷汗。他瞪大眼睛，想到让他喜欢、让他痛恨的周嫂，无法表述现在的感受。他开始有点想她了，想她的味道，想她的身体。他很想去找她填补内心的空虚，但他不敢。
2
这晚，刚下过雨，天很黑，高明文光着膀子、穿着短裤在灯下看书，周嫂推门进来了。
高明文非常不高兴：“你这女人，想害我不成？‘七一’马上就到了，你还敢来！”
周嫂听罢，颇觉难过，说：“阿文，我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女人，我实在没法子了。最近一阵子我感到不大对劲。”
高明文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对劲’！”
周嫂闻言，脸红了。她谁都不服，对谁都不脸红，独独服了高明文。她知道高明文误会她了，也不生气。“阿文，你肯定误会我的话了，我还不至于……我最近口酸得很，胃里老犯呕，好像有了。”
“什么你有了？烦死了！你有了管我屁事，真是的！”高明文不看她，烦她。这样的态度让周嫂很生气，她就把话挑得更明白了，说：“你别烦，我说我有了你的娃子了……”
“什么？”高明文大惊失色，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你说什么？你有了……我的……娃子？”
周嫂点点头。
“你干吗怀孕？你是想害死我啊！告诉你，我们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做梦了！”高明文咆哮着，像头受伤的野狼。周嫂吓得往后直退，两行热泪滚下来，洒落一地。她的口中不停地低低央求着：“阿文，你小声点好不好？要是让人晓得了，不但毁你前程，就连我也活不成了。”
闻言，高明文不再说话。良久，高明文说：“全是你勾引我的。现在，你看怎么办？”周嫂说：“你是男人倒说这个话。不过，我从没有说过让你负责啊，我只是想把他生下来。”
“你说什么？生下来？别忘了你是个寡妇！”
“是，我是个寡妇，寡妇怎么啦？寡妇就该没有娃子？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你认就认，不认，我就走！。”
“你就是想害我！赶快把他打掉！”高明文的声音又提高了，咬牙切齿道。
“不！我不！”周嫂倔犟地说。高明文伸手给了她一个巴掌。她捂住了脸，哭得更凶了。
这一巴掌让高明文清醒了许多。他从来没有打过人，他害怕了，他上前抱住了周嫂，也哭了。
“我哭，你干吗也哭？”周嫂望着他的脸问。
“我不该打你！”
“你打我是因为你心里不好过，如果是，你就多打几下吧。”
“不，不，你不要再说了。你看你还是打掉他吧。”
“打掉容易，要晓得我这辈子……”
“那怎么办？难不成生下来就让他没有爸爸吗？”
“他是没有吗？你是，可你敢承认吗？”周嫂说。
高明文无语。
周嫂自嘲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没爸有妈也行！”
“不行！”高明文高声说。
“为什么？”周嫂惊讶地问。
“不行，就是不行！我良心上说不过去。”
“什么良心！告诉你，就是去做，没有证明信也做不成。”
“证明信啊，我有公章，只要你愿意，我给你开。”高明文拉起周嫂的手，央求着。
周嫂不说话，她舍不得。
“好周嫂，你为我想想，如果这件事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入党提干更别想了。”高明文带着哭腔继续央求着，一副可怜的样子。
周嫂心软了。“既然你这么说，我……我就听你的吧！”说完眼泪流了出来。她喜欢高明文，视他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她真的很想要个娃子，最好是高明文的，看来她的希望要破灭了。
3
过了一天，高明文偷偷开了一张存根和证明联内容不一的堕胎证明给了周嫂。这次他的脾气出奇的好，不但没有发火，而且还告诉周嫂，一等她做完，二等他解决了组织问题，他会找她重温旧情。他的话让周嫂很感动，觉得这几日在心里错怪了他，为了让他放心，让自己喜欢的男人不受到伤害，周嫂决定做掉肚子里的娃子，尽管这是她作为女人怀的第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娃子。
拿到证明信，周嫂跟王娟请假，说是回周村看望生病的公爹。王娟准了假，同时让她注意点自己的身体，说她最近气色不好，脸蜡黄蜡黄的，怕是月经不调。周嫂闻言，口中称是，心里七上八下，生怕王娟看出她的隐情。
走了30多里的山路，来到公社医院妇科，里面坐着一位40开外的女医生，看完了证明信后，笑着说：“你男人没有陪你来？”周嫂撒谎道：“他忙！”女医生说：“有几个孩子了？”周嫂想说没有，马上觉得不对，急忙说：“有……有两个孩子了，一男一女，好着呢！”她为自己说谎感到害臊。
女医生似乎没有在意她的谎言，仍笑着，且点点头，吩咐她躺到旁边的手术台上，为她做了一番检查后说：“你没生过孩子！隔天再来吧。”
“不行，医生，求求你，”周嫂急了，“我走了几十里的山路才赶来的，不容易啊，你还是帮我做了吧！”女医生还是笑着说：“实在抱歉，今天刮胎的医生不在，我一个人做不了，还是回去吧。”周嫂感到很失望。晓得求也没用，想拿了证明信就走，医生却不让拿走，说留下来，过两天叫她直接来做。周嫂说也好，便放心地离开了。
过了一天，周嫂再去请假，王娟说：“见不着你倒忘了，昨天下午，赵书记让我通知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我把这事忘了。你今天去吧。”周嫂问：“我一个小萝卜头，他找我干吗？”王娟说：“领导的事我不晓得。”周嫂无奈，只好去找赵进忠。恰好他在办公室，武三槐队长也在，高明文站在旁边。见到高明文，周嫂觉得浑身不自在，没敢看他。高明文慌得把一叠资料掉在地下。“高秘书，你们应该认识吧？她曾经救过你的命？”赵进忠不紧不慢地问。
“是的，赵书记记性真好。如果没有事，我就先走了。”高明文心里有鬼，当然希望早点离开，结束眼前的尴尬。
赵进忠微笑着点点头，高明文如释重负。
等高明文离开，赵进忠把周嫂带到小会议室，第一句话就问她：“听说你怀孕了？”周嫂大惊失色，她不晓得赵书记怎么知道她这个秘密的，也不晓得赵书记问这话的用意，但本能让她极力否认这件事，她一连说了三个“没有”，而且还特别解释自己是个寡妇，又怎能有娃子呢？“是啊，你是寡妇咋会有娃娃的呢？这个连我都搞不明白。”说到这，赵进忠把桌子一拍，道：“周嫂，你还不向组织上好好交代你的生活作风问题？还想顽抗吗？”周嫂惊恐万状：“不不，我没有！没有！”赵进忠说：“你还不承认？！”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到周嫂面前。周嫂见了，吓得面如土色，两腿不自主地打哆嗦。原来那张纸正是她留给医生的堕胎证明。
天！证明信怎么会落到赵进忠的手里？完了！周嫂眼前一黑，向下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