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为了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古董茶壶,就用赫赫有名的乘驾装载,放在队伍正中,由众多护卫严密保护。这件事多少激起了与吉的好奇心。所谓无风不起浪,这位驹形的有名小伙子手鼓与吉,边沉思着边慢悠悠地赶路。
与吉得意地想:“从三岛就开始盯梢,这看似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茶壶就在那次到达品川当晚的酒宴时,终于被我给弄到手了。那群毫无能耐的乡巴佬武士。不知道哪儿找来的那群木头人儿!大概现在还在哭丧着脸到处找呢,哈哈,真是活该……”
看着这个年轻人抱着这个四方包裹,边走边自顾自地奸笑着,路旁的人都觉得很诡异似的,纷纷绕道而行。
不过,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好不容易让他把这东西偷出来的莲夫人和峰丹波,是不是也有点太不谨慎了呢?“那个萩乃小姐的未婚夫源三郎,是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的。”接到这个命令时,峰殿下这样说,“他们这些家伙是一定要阻止的。不过,这毛脚女婿拿来的猴壶对我们却是有大大的用处。”
丹峰曾严命必须把茶壶整个地带出来,不过试着拿起后才发现,这个茶壶里面好像并不是空的。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与一般的茶壶比起来,它似乎重了许多。与吉心猿意马,快忍不住有想把盒子打开一探壶内究竟的冲动了。
好奇心杀死猫。“千万不能取下壶盖!”“切勿窥看壶内!”由于峰丹波下过死命令,所以在那阿藤的高丽宅邸时,即使这茶壶片刻不离身,他也一直压抑着想一看究竟的心。
没多久就要被妻恋坡的道场收走了,再也没有机会看了。人性就是这样,越是警告不许看,偏偏越生发出想看的冲动。“哎呀,稍微瞄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边。说到底,还是老子带出来的不是?”与吉给自己找到了似乎不太通的理由,然后左右张望环视四周。
二
出了浅草的驹形,穿过下谷,前往本乡的途中,正好经过三弦堀。左侧可见松平下总守的府邸,过了韩轩桥,右手边是佐竹右京太夫的府邸。瓦纹墙鳞次栉比、连绵不断,可以看到里面郁郁葱葱的植被。一旁御徒组长屋的墨一般黑的影子投射在路上。
因为夏天的关系,佐竹大人的墙下摆着一堆卖凉粉的摊子。镶着闪亮黄铜环箍的小桶放在一旁,一个九岁多的小伙计一个人在发呆。
“凉粉……凉粉……”含着睡意的声音嘟囔着叫卖。巨大的米槠木刚发新芽,形成了一片凉凉的树荫。近处两个府里的长工蹲在路旁,与吉看着那桶里涌动的透明凉粉,心情大好。
“喂,小哥,给我来一碗,多加点醋。”“是!所谓江户名物就是这超便宜的凉粉咯,够大碗又凉快咯,”卖凉粉的小童用老成的口吻说着,“我这里是特卖醋的,这凉粉是副业。”
“你小子挺能耐的嘛。真是有趣的小伙儿。怎么都好,快先给我一碗。”
说着与吉把手里的包裹放在地上,打开姜黄色的方布,看见是个有些年份的黑色闪亮的梧桐木盒。打开盖子,取出茶壶。
茶壶用非常古老的锦缎包着。上面用红色的绸带网扎着壶口。
把这网扎的壶口稍微松动一下,与吉的手伸向贴着几张封条的茶盖。这时正在一旁看着的卖凉粉的小童道:“大叔,凉粉好了。”说着,伙计把碗递过去。“哈哈,正等着呢。哎,现在哪是做这事的时候。”说着,与吉眼睛一抬。啊!不好!正在这时,沿着府围墙从对街走来一队伍武士。安积玄心斋的白发近在眼前。
三
看到他们,与吉脸色急变。落在他们手里,可是生不如死啊。眼看就要任人鱼肉了。
“啊!”发出一声惊叫。对方此时也发现了与吉。
气急败坏的胁本门之丞谷大八等人喊道“:噢!看!在那里!”“呀!是与吉那小子,站住!”“大家快追啊!”“天助我等……”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急忙追来,顿时尘土飞扬。与吉这家伙这下慌了。已经不是吃凉粉的时候了。“喂,小鬼,这茶壶帮我保管。别被那些侍卫拿走了啊。我去躲一躲,马上回来。”说着偷偷地把茶壶和盒子快速塞到凉粉小童身后,然后飞快地逃窜而去。
说到底,手鼓与吉这位仁兄,一无所长,唯独脚底抹油那是天下第一,真是快得可怕。
现在与吉的处境,仿佛是被名动一时的柳生一刀架在脖子上。被柳生的太刀击中那是绝无生还可能,想到这些瞬间脚底板都凉了。这时的与吉身法之快,就好像是脚底擦出火来一般。身后依旧传来“站住!站住”的呼喊声。当然,与吉是不会如他们所愿的。
一溜烟拐过转角,从佐竹府的大门口打开木门冲进去。门卫大惊:“喂喂喂!你谁啊?”趁他们还在发呆没反应过来。“我就是你们看到的普通人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与吉立刻向佐竹家的管事合掌作揖打躬地求道。门卫都觉得这家伙莫名其妙,真是厚脸皮的家伙,急匆匆地跑进人家府邸,转眼又出了门口。“看你们还追得上我!真是太爽了!”不过,让与吉第二次大吃一惊的是,那凉粉小弟连同他的猴壶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
只留下一个凉粉摊。慌乱中的与吉查看四周,那抱着猴壶的凉粉小童早已不知去向。
安积玄心斋一群人追捕与吉,穿过对街就已不见人影。“臭小子!跟我来这套!”此刻气得咬牙切齿的与吉,也正追赶着早已不知去向的凉粉小童。柳泽弹正少弼的官邸、小笠原赖母的府邸……一直都是些宅邸,没有什么人经过,所以一下就发现了逃跑的小童的身影。“小偷!小偷!抓住那小子!”与吉大声喊叫。可是再怎么快还是小孩而已,说什么也比不上与吉。紧追不舍之下,眼看手已及颈,小孩反而大声叫唤:“小偷!快来帮忙啊!”“那大叔是小偷!要抢我的箱子!”
听他如此说,街上的路人和一些性急之人以及一些店家等便挺身挡在与吉身前。
“你这家伙!要不要脸!这么大人还抢小孩东西呢!”通常大人与小孩起争执,大凡就是大人不好。大家都同情小孩,与吉顿时成了众矢之的。终于穿过了人群,一转眼小童就逃出老远。逃的人快,追的人也不慢。随即,逃出了藏前的小童往浅草方向疾走直下,眨眼工夫就来到吾妻桥桥头。“嗖”的一声小童的身影顿时不见了。咦?真是奇怪!与吉向桥下张望,狭窄的河滩和桥墩间有个貌似乞丐窝的小破屋。跳下河滩的与吉突然掀起席子。啊!吓得他呆站在原地。从里面懒洋洋地起身的,居然是一个大发髻直挂到脸上、有些面善的、单眼独臂骨瘦如柴的浪人。
五
“哦,我说呢,原来是丹下殿下啊。真难得在这里遇到你。”
手鼓与吉边说边直接在那边爽快地坐了下来。一位衣冠楚楚的小伙子竟然坐在这里。从桥上往下看的人无不错愕:“原来这社会还真是一山还比一山低啊。”席子下面是被踩得比石头还硬的土地,中间放着一张榻榻米,锅碗瓢盆七颠八倒地摆在一边。旁边横卧着的正是单眼独臂的剑怪—丹下左膳。
扫把一样棕红色的头发用大发髻胡乱盘起,右眼下陷成一个空洞,只剩下细长的左眼带着讽刺般的笑。从他右边眉根处起,嵌着一道像沟一般的刀疤,证明这正是如假包换的丹下左膳。
黑衣领上绣着白色的纹路,赫然是一具超大的骷髅。下面居然是比女人还华丽的中宽下窄长裤,窄裤头缠绕在骨瘦如柴的小腿上。
左膳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是你啊。好久不见啦。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哈哈,阁下也是啊,真是命大,大家都以为死了的左膳先生,竟然还活着。真是佛祖有眼啊。”
没有了右手的左膳忽地起身。与吉刻意地眨了眨眼睛:“不过,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手鼓与吉,”左膳僵硬地笑着,“腰里插两把刀就说自己是武士,对君主和有权有势者点头哈腰,整天皮笑肉不笑的,所谓的工作无非就是如此。真没意思。还不如住在河滩的丹下左膳这样,何等快哉!”
“哦……您说得也有理……”与吉一边敷衍着他的话,一边暗地里心急如焚。那卖凉粉的小童此刻就躲在这个左膳后面。而且手里紧紧抱着那猴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