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抢劫而后行凶吧?”“没有,没有抢劫的迹象。”“真是悲惨至极,”斯考特·艾考斯先生愤愤不平地说,“不过,这对我太不公平了。他深夜外出,遭到如此悲惨的下场,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为什么会卷进了这个案件呢?”“很简单,先生,”贝尼斯警长回答说,“从死者身上惟一发现的就是你的回信,内容是将在他家过夜,而他在该晚死于非命,我们由这封信才得知死者的姓名和地址。今晨九点以后赶到他家,房间空无一人。我一面电告葛莱森先生在伦敦找寻你,一面检查威斯特里亚寓所。后来我进了城,会合葛莱森先生一同来到这儿。”
“现在我想,”葛莱森先生说着站了起来,“最好是公事公办。斯考特·艾考斯先生,你得跟我去一趟警局,把你的供词写出来。”“当然可以,我可以现在就跟你们走。可是,福尔摩斯先生,我仍然请你代为出力,我热切盼望你能够不惜心血和花费,弄清问题的真相。”福尔摩斯转过身对着那位乡村侦探。“你不反对我们合作吧,贝尼斯先生?”“当然不会,先生,我感到十分荣幸。”
“看来,你做事敏捷而有条理,不过,我想问问在死者遇害的确切时间的问题上你有线索吗?”“一点钟以后他一直在那里,当时下着雨。他肯定是在下雨之前死的。”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贝尼斯先生,”我们的当事人喊了起来,“我敢发誓不会听错他的声音,就在那个时间,他正在我卧室里同我讲话。”“是令人奇怪,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你有线索啦?”葛莱森问道。“从表面上看案情似乎很简单,尽管它有些新奇有趣。在我斗胆发表最后定见之前,我必须对情况进行更进一步的了解。哦,对了,贝尼斯先生,你在检查房子的时候,除了这张便条之外,还发现什么别的令人感到可疑的东西没有?”这位侦探以一种感到惊讶的神情看着我的朋友。
“有,”他说,“还有一两样非常可疑的东西。等我在警察局办完了事,会让你见到这些东西并发表高见的。”“很好,”福尔摩斯说着按了一下铃,“哈德森太太,请送这几位先生出去,麻烦你把这封电报交给听差发走,叫他先付五先令的回电费。”几位来客离去后,我们在沉默中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使劲抽着烟,那双锐利的眼睛上面双眉紧锁。他的头伸向前方,显示出他独特的专心致志的神情。
“唔,华生,”他突然转身问我,“你持什么观点?”“我对斯考特·艾考斯先生的故弄玄虚还搞不清楚。”“那么,罪行呢?”“喔,从那个人的同伴都失去踪迹这一点来看,他们很可能是合伙谋杀,然后逃之夭夭。”“这个观点当然可以成立。但是从表面上看,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奇怪的事。为什么他的两个仆人合伙害他,偏偏选在有客人的晚上,除了这一天他都是单独一个,他们完全可以为所欲为。”“他们为什么逃走呢?”
“是啊。他们为什么逃走呢?这里面大有来头。另一个重要情况就是我们的当事人斯考特·艾考斯的那一段离奇经历。现在,亲爱的华生,要对这两种情况做出解释,可真是不大容易。如果真的能做出一种解释,而且同时也能解释那张稀奇古怪的匿名便条,那么不妨把这种解释看做一种假设。假如我们能掌握更多的情况来证明这是场阴谋,我们的假设就会逐渐成为明确的答案了。”“可是我们的假设是什么呢?”福尔摩斯仰身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睁半闭。“你必须接受,亲爱的华生,有关恶作剧的看法是不能成立的。正如结局所示,其中的事态严重。把斯考特·艾考斯哄骗到威斯特里亚寓所去和这件事有些联系。”“是什么联系呢?”“让我们按步骤地来研究一下。这个年轻的西班牙人和斯考特·艾考斯之间突如其来的奇怪友谊其实很有些蹊跷。那西班牙人显然在刻意接近他。就在他首次认识艾考斯后极短的时间内,他就立即赶到伦敦的另一方向去拜访艾考斯,而且令人匪夷所思地同他保持着密切的往来,最后竟把他请到居所去。那么,他需要艾考斯做什么呢?艾考斯又能为他做什么呢?我没观察出艾考斯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魅力。他并不特别聪明——不可能同一个机智的拉丁族人气味相投。那么,加西亚为什么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偏偏选中了他?是什么特别适合他的需要呢?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敢肯定他有,因为他是一个传统而又体面的英国人,是一个令任何一个英国人信任的最好人证。你已经亲眼看到,两位警长都不曾想到对他的供词提出疑问,尽管他的叙述是非常不寻常的。”
“可是,要他见证什么呢?”“事已至此,他见证不了什么。但是,如果是另外一种情况,他就可以证明一切。这就是我对这件事的观点。”“我明白了,这样他就可以做不在现场的证明了。”
“一点儿不错,亲爱的华生,他可能就是需要人证明他当时不在现场。为了更好地进行讨论,我们不妨设想威斯特里亚寓所的那一家人是在一起谋划某件阴谋。不管其企图如何,我们可以假定他们需要在一点钟前出去办事,就在时钟上动了手脚。很可能是这样:他们让艾考斯去睡觉的时间比艾考斯认为的时间要早些。很有可能,当加西亚走进艾考斯的卧室告诉他现在是一点钟的时候,实际上可能还没有过十二点钟。如果加西亚能够在预定的时间内干完想干的事情并回到自己房里,那么,他显然对任何控告都能做出强有力的反驳。我们这位体面的英国人则可以在任何法庭上发誓说被告一直是呆在房间里的。这是解决最糟糕局面的一张王牌。”
“我明白了。可是另外几个人也同时失踪了,又怎么解释呢?”
“我还没有掌握全部事实,不过我不认为有什么难以克服的困难。然而,单凭当前仅仅有限的线索来争论,那是不应该的。那样你会不知不觉地摆弄材料,以求自圆其说。”
“那封信又怎么解释呢?”“信上是如何说的?‘属于我们自己的颜色,绿色和白色。’听起来很像赛马的事。‘绿色开,白色关。’这显而易见是信号。‘主楼梯,第一过道,右边第七,绿色粗呢。’这是约会的地点,没准我们会在这件事的结尾遇到一个吃醋的丈夫呢。很显然,这是一次不安全的行动,否则,她就不会说‘祝顺利’了。‘D’——这应当是入门指南。”
“那个人是西班牙人。我推测‘D’代表多洛雷丝,这在西班牙是个很普通的女人的名字。”“好,华生,很好——但是极难令人信服。西班牙人给西班牙人写信,会用西班牙文。写信的人肯定是英国人。好吧,现在我们只能耐下心来等待,等那位非凡的警长回到我们这儿再说。不过,我们运气不错,这件案子使我们在这几个钟头里得以摆脱难以忍受的闲散和无聊。”在我们的萨里警官返回之前,福尔摩斯已经接到回电。福尔摩斯看了回电,当他正要把回电装入笔记本时,他瞥见了我满怀期望的脸,他笑着将回电扔过来给我。
“我们要介入贵族圈子了。”他说。电报上列了一些人名和住址:
哈林毕爵士,住在丁格尔;乔治·富奥特爵士,住在奥克斯肖特塔楼;治安官海尼斯·海尼斯先生,住在帕地普雷斯;吉姆斯·巴克·威廉斯先生,住在福顿赫尔;亨德森先生,住在海伊加布尔;约舒亚·斯通牧师,住在内特瓦尔斯林。
“这样做的目的显而易见是要限制我们的行动范围,”福尔摩斯说,“毫无疑问,头脑清楚的贝尼斯已经采取了某种类似的计划。”“我还是不太清楚。”
“哦,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已经提出了结论,在吃饭的时候加西亚收到的是一封约会或幽会的便条。现在,如果这种假定的结论成立的话,为了不爽约,这个人就得爬上那个主楼梯,到过道上去寻找第七个房门。明显得很,他要去的房子一定很大。而且,这所房子离奥克斯肖特不会超过一两英里,因为加西亚是向那个方向走的。依我对这些情况的解释,他原打算在一点钟前赶回威斯特里亚公寓。由于奥克斯肖特附近的大房子为数有限,我采取了明确的方式,打电报给斯考特·艾考斯提到过的几个经理人,他们的姓名都在这封回电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从中肯定能找到这件事的头绪。”
在贝尼斯警长的陪同下,我们来到厄榭美丽怡人的萨里村,这时已经快到六点钟了。在这位侦探的陪同下去威斯特里亚寓所调查之前,我和福尔摩斯找到了舒适的住所,并吃了一些晚点。那是一个既冷又黑的三月的晚上,迎面扑来寒风细雨,我们就在这种恰到好处的背景的烘托下在荒凉的空地上穿行而过,走向那个悲剧发生的地点。
二、圣佩德罗之虎我们在阴冷凄清中走了几英里的路程,然后来到一扇高大的木质门前。门内是一条曲折阴暗的栗树林荫道,道路尽头是一栋低矮黑暗的房屋。在蓝灰色的夜空下,它显得黑影幢幢。大门左边的窗子里露出一丝儿微弱的灯光。
“有一名警察在值班,”贝尼斯说,“我来敲一下窗子。”他走过草坪,用手轻轻击打窗台。透过朦胧的玻璃,我隐约发现好像一个人从火旁的椅子上跳起来,并尖叫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一个面色惨白、哆哆嗦嗦的警察打开门,一支蜡烛因他的战栗而在手中摇晃。“你这是怎么啦,瓦尔特斯?”贝尼斯厉声问道。瓦尔特斯用手绢擦擦前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算是放了心。
“先生,您来了我真高兴。这个夜晚如此漫长,我的神经都快崩溃了。”“你的神经?我倒从来没考虑你身上还有神经。”“嗯,先生,我指的是这个阴森可怕的房子,还有厨房里的那个怪物。刚才您敲窗子,我还以为它去而复返了呢。”“什么东西又来了?”“鬼,先生,就在窗口。”“什么在窗口?什么时候?”“大约两个钟头之前。天刚黑,我坐在椅子上看报。偶尔我一抬头,却看见下端的窗框外面有一张脸从外面望着我。天啊,先生,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那真是我的梦魇。”“啧!啧!瓦尔特斯,这可不像一名警官的话呀。”
“我知道,先生,我知道,可是它使我害怕到了极点,先生,不管你承不承认。那张脸有您的两个脸那么大,说不上是一种什么颜色,一种特别奇怪的色彩,不黑也不白,真不知道用一种什么颜色可以形容。先生,还有那副神情:一对逼人的大眼睛,眼珠凸出,添上一口白牙,像一只饿狼一样。我对您说,先生,我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出一口气。看到它突然消失不见,我跑了出去,穿过灌木林,感谢上帝,那儿什么也没有。”
“如果我不了解你,瓦尔特斯,因为此事我就完全可以给你记上一个污点。如果真的是鬼,那么,一个值班警官也绝对不应该为他不敢用手去碰它一下而感谢上帝。这该不是一种幻觉和神经的错觉吧?”
“这一点还是极易解答的。”福尔摩斯说着,点燃了他的袖珍小灯,“是的,”他飞快地检查了草地之后说:“我认为,穿的是十二号鞋。照脚的尺寸来估计,他肯定是个高个子。”“他从窗户上消失以后怎么啦?”“他好像是穿过灌木林朝大路跑了。”“好吧,”那位警长带着严肃而沉思的脸色说,“无论他是谁,干什么,现在他已经不在了,我们还有更为棘手的事情要办。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同意,请允许我带你对这所住宅巡视一下。”
每个卧室和起居室都被仔细搜查过,什么都没有发现。显然,房客随身带来的东西很少,甚至什么也没有带。从全部家具到细小的物件,都是连同房子一起租用的。许多留下的衣服上都标有高霍尔本的马克斯公司的标记,电报查询结果显示马克斯除了知道该买主从不赊账外,其余一无所知。还有几个烟斗、几本小说等一些零碎的东西,其中有两本书是西班牙文的,还有一支老式左轮手枪,在个人财产之中,还有一把吉他。
“这里面没有什么,”贝尼斯说,他手里拿着蜡烛,昂首阔步地走出这个房间,又进入那个房间,“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请您注意一下厨房。”在这所房子的背后,厨房光线很暗,高高的天花板;厨房角落里放着一个草铺;显而易见是厨师的床铺;装有剩菜的盘子和脏餐具堆满了桌子,当然还有昨天晚上留下的残羹冷炙。
“看这儿,”贝尼斯说,“你看这是什么?”他举起蜡烛,烛光下橱柜背后现出一件特别的东西。这件东西已揉得干巴巴的,很难弄清楚。只能说它是由黑色的皮做的,形状有点像个矮小的人。我刚开始以为是个经过干燥处理的黑种小孩;再一看,又像个扭曲变形的古猴。究竟是动物还是人,我最后还是说不清。它身体中部挂着两串白色贝壳。
“的的确确是很有趣——很有趣!”福尔摩斯说,并凝视着这件怪异的物品,“还有什么没有?”
贝尼斯一声不吭地把我们带近洗涤槽前面。他把蜡烛朝前一照,只见某种白色大鸟的翅膀和躯体被撕得七零八落,上面还留着羽毛,盛满一盆。福尔摩斯指了指割下来的那只鸟头上的垂肉。
“一只白公鸡,”他说,“太有趣了!这真是一件非常离奇的案子。”但是,贝尼斯先生坚持带我们看完了整个“展览”。他从洗涤槽下面拿出一个装满血的铝制桶,然后从桌上取来一个放着烧焦了的碎骨头的盘子。“看来他们杀死了一些东西,又烧了一些东西。这些都是我们从火里收集起来的。今晨我请教了一位医生,他声称这些东西不属于人体的任何部分。”福尔摩斯微笑着搓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