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是被狗的狂叫声惊醒的。可怜的罗依现在被锁在马厩旁边。我每天都是把屋门锁上才睡觉,杰克·伯内特先生会告诉你的,我们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的卧室在楼上。碰巧昨晚我的窗帘没有拉上,月光很明亮,我躺在床上两眼盯着白色的窗户,想着狗会因何狂吠,却突然看见了我父亲的脸。我吓得几乎昏过去。”
他的脸贴在玻璃上,一只手举起来,仿佛扶着窗框。如果窗子真的被他打开,我一定会疯了。那不是幻觉,福尔摩斯先生,绝对不是幻觉。我肯定,估计有二十秒钟的时间,我就那样瘫在床上盯着他的脸。他后来就消失了,但我根本不能动弹,虽然我很想到窗口看他到哪儿去了,我躺在床上,出了一身冷汗。早餐时他的态度很粗暴,对夜里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找了个借口就进城了,我来找伯内特。福尔摩斯似乎十分惊讶于小姐的叙述。
“小姐,你说你的卧室是在楼上。园子里有高梯子吗?”
“没有,我正是因此而害怕,根本没有丝毫办法可以够得着窗子,但他偏偏在窗口出现了。”
“日期是九月五日,”福尔摩斯说,“这就更复杂了。”这回小姐倒是非常惊讶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又一次提到了日期?”伯内特说,“难道日期对这个案子很重要吗?”
“可能,很可能,但我目前还没有掌握充分的资料。”“你是认为精神失常与月球运转有关?”“不,不是。我想的与此无关。也许你可以把日记本留下给我,我想核对日期。华生,我看咱们可以定下行动计划了。小姐已经告诉咱们,我信任她的直觉,她父亲在某些日子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并没有记忆,所以咱们可在这种时候去拜访他,假装是应约前往。他可能会认为是自己的记忆出错,如此咱们就可以从近处观察他,这就是咱们首先要做的侦查。”
“这样很好,”伯内特说,“不过,我得提醒你,教授有时候脾气暴躁,行为粗鲁。”福尔摩斯微微一笑说:“如果我的设想正确的话,我们有理由,而且是足够的理由尽快见到他。伯内特先生,这样吧,明天我们一定到剑桥。如果我没记错,那里有一个切克旅馆,出售的葡萄酒还算可以,床单也勉强清洁。华生,咱们未来几天的命运或许比落到这个地步还糟糕呢。”星期一早晨我们已经走在通往著名大学镇的路上了。这对福尔摩斯倒很容易,因为他是孤家寡人,但有家有业的我却忙得焦头烂额,因为迄今为止我的业务范围已经有些规模了。一路上他没有提起案子的事儿,直到我们把衣箱在他说的那家旅馆内存好之后,他才开口说话。
。“华生,我看咱们应该在午饭之前去见教授。他十一点要讲课,中午应该在家休息。”“找什么借口去访问呢?”福尔摩斯匆匆看了一下日记本。
“他在八月二十六日有过一段狂躁时期。咱们假设他脑子现在不大清醒,如果咱们坚持说是有人约咱们前来,他大概也不会否认。你能不能厚着脸皮试一下?”“只能如此。”“华生,厉害!你既能脚踏实地,又能勇于进取,让我们去试试吧。找个当地人带咱们去吧。”
我们坐着一辆漂亮的双轮马车,经过一排古老的学院建筑,拐进一条三排的马车道,在一座漂亮的住宅门前停下了。这座宅子被周围种满紫藤的草坪所环绕,看来教授不仅生活得舒适,而且环境优雅奢侈。马车靠近时,前窗露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头,浓眉下面,一双戴着玳瑁眼镜的锐利眼睛在打量着我们。很快我们就进了教授的府邸。他站在我们面前,其外貌、举止无丝毫怪异之处,但正是他先前的古怪行为才把我们从伦敦引来的。他身材高大,五官端正,举止庄重,身着礼服,具有大学教授应有的气质、尊严。他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犀利而敏锐,机警到了近于奸诈的程度。
他看了我们的名片。“请坐,先生们。不知光临敝府有何见教?”福尔摩斯温和地微笑着说:“教授,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我?”“也许是误解。我听别人说,剑桥大学的普莱斯伯利教授需要我们效劳。”
“原来如此!”在他那锐利的灰色眼睛里闪过一股恶毒的光芒。“你听说的,是吗?请问是谁告诉你的?”“抱歉,教授,这有些不便。如果是误解,也没什么,我道歉好了。”“不必。我对此事很感兴趣,一定要搞清不可。你有什么纸条、信件或电报什么的可以说明你的来意吗?”
“没有。你是不是想说我请你来的?”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当然不好回答,”教授厉声说,“不过,这个问题可以由他人轻松回答。”他走到电铃旁边,我们暗中的主顾伯内特先生便应着铃声走来。“伯内特先生,进来。这两位先生说是应约从伦敦而来。你处理我的全部信件,你登记过寄给一个名叫福尔摩斯的人的信件吗?没有,先生。”伯内特脸上一红。
“现在知道了,”教授愤然地瞪着我的同伴,“先生,”他两手按着桌子,身体向前倾着,“我认为你很可疑。”福尔摩斯不在意地耸耸肩。“我只能再说一遍,我们打扰你了。”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福尔摩斯先生!”这个老头儿尖声叫道,脸上流露出特别恶毒的表情。他站在门前拦住我们的去路,可怕地用两手威胁着我们。“想走?做梦!”他痛恨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高声向我们乱喊。要不是伯内特先过来调解,我们只有一路开战才能离开这间屋子。“尊重的教授,”他喊道,“别忘记你的身份!你应该考虑到这事传到学院会产生什么后果!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个有名的人,对他不能如此无礼。”于是这位教授无可奈何地让开了门口的路。我们幸运地离开了住宅,走到外面安静的马车道上。对于此事,福尔摩斯竟然感觉很有意思。
“这位学识广博的朋友的神经确实有点毛病,”他说,“咱们冒昧拜访也许有点无礼,但我还是达到了与他接触的目的。好家伙,华生,他在跟踪我们,这家伙大概后悔放咱们走了。”我们身后的确响起一阵跑步的声音,但是,我放心地发现,那不是可怕的教授,却是他的助手,在马车道的拐角出现了。他喘着气向我们走来。
“真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我很抱歉。”“没什么,伯内特先生。这是我的职业中常有的情况。”
“我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骄横跋扈。他变得更加凶恶了,这正是他女儿和我担心出事的原因。但他的脑子是完全清醒的。”
“他太清醒了!”福尔摩斯说,“我事先没想到。他的记忆力显然比我估计的要好得多。对了,我们走之前想看一下普莱斯伯利小姐房间的窗子,可以吗?”伯内特拨开灌木引路,我们看见了楼的侧面。
“左手第二个窗子就是。”“哇,它可不是一般的高。不过,你看窗子下面有藤子,上面有水管,可以攀登。”“连我都爬不上去。”伯内特说。“是的。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这太危险了。”“还有一件事,福尔摩斯先生,我搞到了跟教授通信的那个伦敦人的地址。教授今天早上好像给他写了信,我从他的吸墨纸上发现了这个地址。竟然做这种可耻的事儿,我感到很难堪,但我没有办法。”福尔摩斯看一眼那张纸头,放进衣袋里。“多拉克——一个怪姓氏”,“我想可能是斯拉夫人,不管怎样,这个情况很重要。伯内特先生,我们今天下午回伦敦,继续留在这儿已无用处了。我们不能逮捕教授,他没犯罪;也不能限制他的行动,因为没法证明他神经失常。目前只能以静制动。”
“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呢?”“耐心些,伯内特先生,情况马上就会有所好转,如果没出现错误,下星期二可能是一个危险时刻。到时我们一定前来。坐等的这段时期毕竟很不愉快,如果普莱斯伯利小姐能拖延她在伦敦的停留……”
“这容易。那就让她留在伦敦,直到我们通知她危险已过。目前让教授随意行动,不要忤逆他,只要他喜欢就好。”
“他来了!”伯内特惊恐地小声说。我们从树枝缝隙间看见教授那高大的身躯从前厅走出来,他左顾右盼四处张望着,身子向前倾,两手下垂摇摆着。秘书向我们摆手告别,就从树丛间溜走了。一会儿,我们见他回到教授身旁,两个人仿佛一边高声谈论着什么,一边走进屋内。
“看来教授已猜出了咱们的行动,”福尔摩斯一边跟我往旅馆走,一边说,“虽只是短短一见,但我仍发现他的思维相当清晰,具有缜密的逻辑。性情可真火爆,不过从他的立场看,这也不无缘由,因为他猜出了侦探跟踪他并且是他自家人要求这样做的。我看伯内特的日子不会好过了。”途经邮局时,福尔摩斯发了一封电报,当晚便收到了回电。他把电报扔给我看。
已走访商务路,见到多拉克。其人和蔼,为波希米亚人,略上年纪,经营一家大杂货商店。
麦希尔
“麦希尔是在你搬走之后才来的,”福尔摩斯说,“他是我管理日常事务的杂务工。了解教授秘密通信的对象是必要的,此人的国籍和教授的布拉格之行有内在关系。”
“真是太好了!总算有两件事可以联系在一起了。现在我们好像面对一大堆毫不相关的事件。比如说,狼狗咬人和波希米亚之行有什么关系?它们和夜里在楼道爬行又有什么关系?而你的日期是最神秘的了。”福尔摩斯一边微笑一边搓手。我们此时坐在旅馆里的陈旧起居间里,桌上摆着一瓶他要的著名葡萄酒。
“那好,咱们先来看一下日期之间的联系。”他说。他把五指并在一起,就像是在班上讲课似的。“有才干的伯内特的日记表明,七月二日首先出事,从此每九天仿佛便会有周期性的出事。只除了一次,最后一次是在九月三日,也符合九天规律,八月二十六日也不例外。这难道能以巧合解释吗?”我不得不同意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