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宫〕黑漆弩
刘敏中
村居遣兴
长巾阔领深村住,不识我唤作伧父。掩白沙翠竹柴门,听彻秋来夜雨。闲将得失思量,往事水流东去。便宜教画却凌烟,甚是功名了处?
《全元散曲》中,刘敏中仅留下两首《村居遣兴》,这是第一首。据《元史》本传,敏中曾两次辞官家居,一是任监察御史时,因“权臣桑哥秉政,敏中劾其奸邪,不报,遂辞职归其乡。”一是至大末年作翰林承旨时,“以疾还乡里”,时已年近七十。从此曲的忧愤牢骚看,不像晚年致仕后作,因武宗对他一直颇重用;又第二首中有“尽疏狂”一句,也不似七十老人口吻。故此曲当为首次辞官居家时作。考桑哥任相在至元二十四年(1287)二月至二十八年一月之间,二十六年三月,桑哥为控制言路,竟“笞监察御史四人。”敏中恰为御史,其劾桑哥当在本年。故此篇约作于至元二十六、二十七两年之间,时作者四十七、八岁。
前四句写“村居”,后四句写“遣兴”。首句即擒控题旨,“长巾阔领”状隐士的简朴衣着,且微露其散诞逍遥风度。“深村”点明幽邃山村的宁静,无蚁穴蜂衙之扰,无车马红尘之喧。这种挂冠而归,甘居荒野之举,固非彼等汲汲功名、碌碌奔竞之世俗者流所能理解,故有“伧父”(鄙贱之夫)之讥。两句不无自嘲之意,然其傲兀不平之情已溢于言表。
三四句借景抒情。白沙清江。鸥鹭翔集(第二首有“吾庐却近江鸥住”句),翠绿疏竹,随风摇曳,然而诗人此刻无心观赏。一个“掩”字,突出他紧闭柴扉的幽独心境。绵绵秋雨,如烟如织,响在耳鼓,滴在心头,更易触发他那无边的愁绪。“听彻”活画出他那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情状。于是,往事历历浮现在诗人脑际……。
原来,敏中自幼“卓异不凡”,“平生身不怀币,口不论钱,义不苟进……每以时事为忧,或郁而弗伸,则戚形于色,中夜叹息,至泪湿枕席。”(《元史》本传)而桑哥专权,拼命增赋税,括民财,卖官纳贿,贪赃枉法,弄得“天下骚然,百姓失业”;“有言者则诬以他罪而杀之”。(《元史·奸臣传》)敏中身为御史劾其奸邪,又遭压制“不报”,为此愤而辞官。个人得失自可置之度外,然国事民瘼,是非公理,怎能不令人忧愤?这便是“水流东去”的“往事”。
末二句写诗人的中夜叹息:在这贤愚颠倒,天下无道之际,纵然得使画像列入凌烟阁的“功臣”榜上,那真是功名了却之处吗?回答无疑是否定的。桑哥当时不就得到忽必烈批准刻下“颂德碑”吗?这样的“功臣”作者显然是鄙弃的。何况作者自幼就钦慕“古贤”,“丰于功而不自衒”呢!
此曲与白无咎〔鹦鹉曲〕韵字全同,当系和韵之作。同是写隐居抒怀,然意境风格迥异:白词是美烟霞之乐,此曲却写忧时之愤;风格上白词明朗旷放,此曲却悲凉沉郁。元曲中写隐居乐道一类,大都在批判功名的同时,不免流露出及时行乐的消极情调,而此曲独能不落此窠臼。且起句擒题入手,中间发挥题蕴,纵横尽变:“村居”写景是抚今,“遣兴”抒情是追昔,全由“夜雨”过渡,由“闲将”转折,感情跌宕,承转自然。结尾二句,先退让,再反诘,题外传神,机趣遥远,“有余音绕梁不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