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兴奋得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大房子。就急切地问:“海伦呢?她在哪儿?”这时,凯勒上尉迎出来。
“你好!安妮小姐,我是海伦的父亲。”上尉主动和安妮打招呼。
安妮点点头,又一次问:“海伦呢?”
“在那里。”他指指门口,“她觉察到最近大家都忙着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大发脾气。”
安妮这才看到了海伦。她站在门口阴影处,整个被绿色的爬藤遮住,她的头发垂在肩上像黏成一把的干稻草,上衣钮扣都是错位的;咖啡色的鞋子沾染了尘土和泥巴,肮脏的小手死劲地揪着藤叶,把它们撕成一片一片的。
海伦感觉到马车开进门来。她全神贯注地等着,考虑从哪一边跳上去。
“怎么大家都不关心这个小孩?”这是安妮的第一印象,后来才知道是海伦太调皮捣蛋了,根本不听人的管教,只要有人靠近她,她便狂暴发怒。
安妮压抑着心中的沮丧,踏上台阶。她的脚刚一触到台阶,海伦马上转过身来,她感觉到有人从大门口向她走过来,她能说出穿过脚底增强的振动频率。
海伦等待着她的妈妈!这几天妈妈总是出门,海伦无法用言语表达她的情绪,她张开双臂,跳进前面人的怀里,安妮接住了她。
不是她的妈妈!海伦像一只被网罗的困兽一样,用力想挣脱出陌生人的怀抱。可是安妮一紧张,反倒把她拥抱得更紧,这一下惹恼了海伦。
“快松手!”詹姆斯大叫,“她会伤着你的。”安妮吃了一惊,赶紧放开手,心有余悸地问道:“为什么?是我做错什么了?”“不,安妮小姐,她只是不要人家抱她。”凯勒太太解释道,“自从病了之后,她就再也不曾亲过人家,也不肯让别人亲她、抱她、哄她。”
“偶尔会让她妈妈亲一下。”凯勒上尉补充说。
詹姆斯坐在台阶上,嘲弄地往下看着安妮幸灾乐祸的说。“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你来教的是一只小野兽,要做一个小野兽的家教。”
“闭嘴,詹姆斯。”凯勒太太大声地责备。“说够了没?进去。”凯勒上尉也严厉下令。凯勒太太看出安妮的疲惫困顿不堪,吩咐:“亚瑟,请先带莎莉文小姐到她房间休息,其他的事稍后再说吧!”
安妮感激地向凯蒂笑一笑,跟在凯勒上尉后面走上楼梯。
安妮问上尉:“海伦该不会受惊吧!我看她好像愣了一下,就想挣开,我想没有吓到她,看来……她好像天不怕,地不怕。”
“是的,她什么都不怕,问题就出在这里。”凯勒上尉苦笑着说。
凯勒家腾出一个房间,粉刷装潢成淡雅的白色,给安妮作卧室。上尉放下皮箱,“你慢慢整理。”他和蔼地说。海伦一直跟着他们走上来,也进入安妮房间。凯勒上尉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把她带走。
安妮说:“让她呆在这吧!她不会烦我的,我们总要互相认识的。”
安妮她没有去刻意讨好海伦,自顾自地打开皮箱,开始整理东西。海伦对这个陌生的客人充满了好奇,她跟着安妮的动作上上下下,黏乎乎的小脏手无数次打开又关上皮箱,安妮说:
“你真是顽皮的小东西!”海伦摸到了安妮的旅行便帽,似乎知道这是什么,她拿了帽子戴在头上然后笨拙地在颚下打了结。她摸索着站到镜子前面,仰头、偏左、偏右侧视,又上下打量。
安妮不禁笑起来,“你这个小顽皮,学得真快。你看过妈妈照镜子,是不是?”她忽然愣住了。她竟忘了海伦是又聋又盲的,一直对着她喋喋不休。这孩子慧黠灵巧,很容易让人忘记她是听觉、视觉全无的残障小孩。
安妮的目光盯住正在解开帽子结的手指,那双肮脏的小手已东抓西摸,另寻别的新花样去了。
“你已经学会很多东西了,我敢说你能够用你的手充当眼睛,可以用手做很多事,是不是?哈!这些都只是小意思,好戏还在后头哩!过几个星期你要用手学习读和写,用你的手打开枷锁,让你自由。”
夜晚悄悄来临,屋内一片寂静,安妮筋疲力尽,一上床就睡着了。并且如同平时一样,很快进入了无梦的睡乡。可是在另一边的主卧房里,凯勒上尉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还把凯蒂也吵醒了。
她问:“有什么事吗?亲爱的。”
他沉默片刻,问:“凯蒂,那个女孩这么年轻,她能担当得起吗?”
凯勒太太微笑着拍拍枕头:“放心吧,亚瑟,她一定能够胜任!”
小暴君
安妮离开波士顿时,柏金斯的学生们送给她一个洋娃娃。娃娃是大家一起凑钱买的,再由萝拉缝制了一件美丽的外衣,送给海伦作为礼物。它一直静静地躺在安妮的皮箱里,早被海伦好动的手发现了。
洋娃娃!多么熟悉而亲切的形象。在海伦房间里有一大箱形状各异大大小小的娃娃,海伦用力拉出来抱紧它。
“这是个好的开始!好好利用一定可以事半功倍。”安妮决定就地取材。她轻轻拉住海伦的手,在慢慢掌心中拼写:“DOLL(娃娃)”。海伦一下子抽回她的手,她不喜欢人家摸她。可现在强烈的好奇心克制了厌恶感,当安妮再次拉住她的手时,没有再抽回来。
“娃娃”,安妮一次又一次,反复把这个字的形状描画在海伦的掌中,然后让这个困惑的小孩子拍拍娃娃的头,又把娃娃放进她怀里。安妮连续做着拼字,拍抚娃娃的动作。海伦开始莫名其妙地站着,一会儿便全神贯注地感触手掌中的描画。
“你们俩在做些什么游戏?”凯蒂手上抱着满满一堆脏衣服,笑问安妮,“也让我分享一下啊!我保证不吵你们。”
安妮回以微笑,她们真是有缘!从相见的第一眼开始,她们便格外投缘,进而友谊滋长。安妮心里清楚,其他几个人——包括凯勒上尉、詹姆斯和他弟弟幸圣第等都把她看作请来的佣人,而没有把她当成朋友。
“好啊!看着,”安妮抬起海伦的手,又把字拼写到掌中。“我把字形写到海伦手中,好让她熟习一些手语。”
安妮伸出自己的手,手指挥动,做出一连串动作。“我写的是‘你好吗?今天天气很好,是不是?’”她向凯勒太太解释。然后又转向海伦,“海伦只有一双手可以依靠,她的手就是她的眼睛和她的耳朵。”
“刚才,我把‘娃娃’拼写在她手上,等她认出这个字时,我就把她的注意力引到她手上抱着的洋娃娃身上,好让她明白字和物体的相互关联。”
“你看,她开始写了,她写出来一边,好,再加一笔。”安妮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帮着海伦摸摸索索的指头并喃喃地说,“再加一画。”她指引海伦完成这个字。
安妮注意到凯勒太太脸上闪过一线希望。“这才只是开始呢!她还不懂得这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她连忙解释,“只是一种单纯的模仿动作,海伦写出‘娃娃’这个字时,一定没有意识到这个字代表着娃娃的实体。需要在字和物体中,来来回回,直到她自己能够了解。海伦,你会了解的,对吗?”
安妮停了下来,她思忖下一步该做什么。她慢慢接着说:“学习一些字以后,就要会利用它,虽然这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但是我相信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
安妮回头对海伦说:“好吧!让我们再多玩一会儿这个游戏。”她伸手拿开娃娃,想要海伦在她手中拼写“娃娃”后,再把娃娃还给海伦,以便她加强字和物之间相互关联的印象。
可是海伦并不能了解这些,她只知道这个陌生人拿走了她手里的娃娃。她因生气而涨红了脸,喉咙里发出咆哮声,紧握拳头,狂怒、凶悍地扑向安妮。
安妮赶紧推开娃娃,免得娃娃遭受池鱼之殃。海伦的拳头如雨而下,安妮费了好大劲才抓住她的双手,使尽全身力气,才能握住挥动的拳头。
“安妮小姐,安妮小姐,请你把娃娃还给她吧!”凯勒太太央求着。
“不行。”安妮回答,“她会得寸进尺的,要是她常常这样撒野,我还怎么能教她?”
“要是不给她的话,她会一直闹下去不会平静下来的。”
“那也不行。”安妮一边与海伦搏斗,一边拒绝,“她得听话,她需要明白服从。”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服从啊!我们也没有办法教她懂得这些,安妮小姐,求求你给她吧!”
“看来我又多了一项任务。第一步要先驯服她,然后才能教她学习。”
海伦和安妮都不歇手,继续扭斗着,互不相让,直到海伦瘫在安妮怀中。
“你总算放弃了。”安妮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有这么回事,当安妮暗自称快,松了手时,海伦抽身飞快地逃出房间。安妮望着她小小的背影,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好吧!这一次胜负暂且不论,可能是我太心急,只要有坚定的信心,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用太强硬的手段。我需要时间,一步一步慢慢来!就是这么简单。”
事实证明海伦一点也不“简单”。几天过后,安妮慢慢心领神会了。
第二回合的较量,使安妮豁然开朗破涕微笑起来。“天哪,我把她当成谁了?”她期盼海伦像萝拉一样温柔、哀怨、苍白,在黑暗寂静的彼岸频频感恩。可惜海伦不是萝拉,她生龙活虎,像一头小野兽,不时窥伺反击。
安妮知道她被宠坏了,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家里所有人都同情她、呵护她、让着她,5年来,盲目的怜悯、宠爱培养成了海伦无往不胜的任性,她生起气来俨然小暴君,谁都得乖乖听从她。
海伦总对安妮发脾气的另一个真正原因是因为惧怕,海伦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莫名的畏惧,她感觉得出来,安妮在慢慢蚕食她5年来的生活习性。这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但对她来说却是惟一的生活方式,没有人尝试打开她的心扉,引导她走向黑暗世界外的灿烂、多彩多姿。海伦小小的生命只能独自在黑暗中探索,在空寂中奋斗。她尚年幼无知,根本不懂得如何排遣不能与外界沟通的绝望感,只得用挥拳、踢脚、尖叫、躲避来发泄她的焦急不安。
又有一天,凯勒太太交给海伦一叠干净毛巾,示意她送去给陌生人。海伦顺从地接过来拿了上楼,却在半途把毛巾丢在地上,自己爬上楼,蹑手蹑脚地来到安妮的房间门口。
她知道陌生人在房间里,海伦的小手摸索着门,哈!她摸到插在钥匙孔里的钥匙。
她迅速地转了钥匙,拔出它,连奔带跑下了楼,将它塞进大客厅里的一个抽屉中,随后溜之大吉。
安妮在房中听到门口的咔嚓声,走过来探个究竟。可还是迟了一步!厚重坚牢的门被从外面上了锁,安妮在房里大叫,听到声音的凯勒太太和厨娘跑了过来。“安妮小姐,出了什么事?”凯勒太太在外面喊。“她把我锁在里面了。”门外的两个女人,不用问也知道“她”是谁。“她挺乖的啊,怎么会这样做?”厨娘半信半疑。“就是她。”安妮压抑着怒气,从房里回答,“这个小孩真得好好管教管教,请问还有没有另外一副备用钥匙?”她们只能派人把凯勒上尉找回来,凯勒上尉觉得很不以为然。
“我们每个月付她25块钱,她竟然笨得把自己锁在房里。”
凯勒太太真心缓和丈夫的怒气。“你说得对,亚瑟,可是先不要生气,她的房间在三楼,我们得先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凯勒上尉从谷仓搬出长梯,顺着梯子爬到安妮房间窗口,他举起安妮,把她扛在肩上,又沿着原路返回地面。
安妮既尴尬又恼怒羞得满脸通红,院子里都是看热闹嬉笑的仆人和帮佣的庄稼汉。众目睽睽之下,一位淑女像一捆棉花般被从三楼扛下来,这未免太丢人了。
经过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后,安妮心平气和地想:“这整个事情就像是一幕闹剧。”凯勒上尉一想到安妮的窘态,就忍不住嬉皮笑脸地调侃:“安妮小姐,你觉得海伦怎么样?”
“我想有一件我不用担心。”安妮郁闷地回答。“是什么事?”“她的脑袋。不瞒你说,凯勒上尉,我刚来的时候,还很担心她的脑子有没有被病烧坏。还好,小脑袋看来还是装备齐全的,如果不嫌她刁蛮顽皮,她的聪明可以抵10个小孩。”
说完,安妮拔腿就跑,避开凯勒上尉的戏谑取笑。
早餐会战
安妮和海伦之间展开了斗智斗勇。她们有时针锋相对,有时各自保留,反做些试探性的偷窥。安妮仍然满怀希望:“再给我一些时间,我相信她会学好一点。”
之后发生的一场大会战,使得谁也不能再继续含糊装傻,不计较成败了。
饭厅向来是她们的战场。在饭桌上,海伦没有一点儿规矩。她明知怎样使用刀叉和汤匙,却从不愿用。她宁愿用手去抓取食物,更糟的是,她还不肯只抓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她每次先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然后就站起来,绕着桌子来回逡巡。她的鼻子特别灵敏,能辨别盘子里的不同菜肴的香味。这让安妮不得不佩服感叹。但她看到海伦满是污秽的小手毫不在意地伸到别人盘中,抓起喜欢的菜时,感到很不习惯。不过如果海伦没有侵犯她的盘子,事不关己,她也许不愿惹是非。一天早上,海伦走到安妮椅子旁边,闻到了香肠诱人的香味在盘子里腾腾四溢。香肠是海伦最爱吃的,可那是陌生人的盘子,她不敢贸然靠近。
海伦动动鼻子又绕了一圈,仔细闻一闻。嗅觉告诉她其他人的盘子,已经没有香肠,她又回到陌生人旁边。香肠散发的香味令人垂涎,让人无法抗拒,只是值得招惹陌生人吗?再嗅一嗅,戒心已经动摇,她飞快地伸出手。
啪的一声,安妮按住海伦的手,吓得她赶快往回抽手。但为时已晚,安妮紧紧地把它按在桌上,一点都不能动弹,安妮将海伦的手指一根根从香肠上剥开。
凯勒上尉忍不住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安妮冷冷回答:“我要拿回我的香肠。”
“莎莉文小姐,你该知道她是个可怜的残疾孩子。我们总不至于没有容忍她的雅量吧!”凯勒上尉好像认为安妮丝毫不通情理。
为什么凯勒家里的人总要插手管事?安妮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将要爆发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