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克洛德的名声早已在外。或许就在他拒绝见博热采邑公主的那个时刻,有人慕名来访,这使得他久久难以忘记。那是一天夜晚,他做完晚课,刚回到修士庭院他那间念经的小屋子。就在他正沉思默想时,忽然有人敲门,“什么人?”这个饱学之士大声问道。室外的人应道:“是您的朋友雅克·库瓦提埃。”他听后马上过去开门。
果真是那位御医。此人大约50岁上下,脸上表情僵硬,但狡黠的目光却挺有神。还有另外一个人陪着他,两人身上都穿着深灰色的灰鼠皮裘,腰带束紧,头戴着一模一样的帽子。
“上帝保佑,先生们!”副主教边说边请他们进来。“贵客在此时光临,真是让人喜出望外。”他嘴这样说,眼里却露出疑惑的目光,扫视着御医和他的伙伴。
“来拜访像您这样的专家,什么时候也不会觉得太晚的。”库瓦提埃大夫答道。
然后,医生和副主教便寒暄起来了。按照当时的风俗,这是进入正题之前的互相吹捧,并不影响他们在彼此厌恶的情况下还保持亲亲热热的气氛。
克洛德·弗罗洛主要恭维雅克·库瓦提埃这位妙手回春的医生,善于利用给王上治病的特权捞取好处,这一职业比炼金术的行当寻求点金石更方便,更可靠。
“确实,库瓦提埃大夫先生,得知令侄就是我尊敬的皮埃尔·维尔塞老爷当了主教,我非常高兴。怎么,他没有当上亚眠的主教吗?”
“是的,副主教大人;这是上帝的垂怜和赏赐。”“圣诞节那天,您统领审计院一帮子人,风光极了;您明白吗,院长大人?”
“是副院长,堂·克洛德。唉!不过是副的罢了。”“您那幢在拱门圣安德烈街的漂亮府宅,它可真像一座卢浮宫呀!我很欣赏那棵雕刻在门上的杏树,还有那颇富诗意的名字:杏树居。”“别再说了!克洛德大师,这座房子造价昂贵,房子逐渐盖好,我也日趋破产了。”“喔!您不是还能拿典狱和司法宫典吏的薪俸,还有领地上许许多多房屋、摊点、窝棚、店铺的年金吗?那可是财源滚滚哪!”
“我在普瓦锡的领地今年没有收入。”“但您在特里埃、圣雅默、莱伊圣日耳曼的过路税,应该是一笔可观的钱。”
“120利弗尔,但是还不是巴黎币。”“您还有国王进谏大夫的职务,这是固定收入吧。”“对呀,克洛德教友,但那是一块倒霉的博利尼领地,也很难说,把好坏年头的收入平均起来还不到50金埃居哩。”
堂·克洛德对雅克·库瓦提埃的嘲讽中,带着刻薄和暗暗取笑的神态,面部表情既残忍又得意,就像一个高人一等而又倒运的人,为了一时快活,便随意拿别人开玩笑,而对方却一无无知。“向上天发誓,”克洛德最后握着雅克的手说道,“知道您身体安康,我由衷的高兴。”
“多谢,克洛德先生。”“还有,”堂·克洛德突然喊道,“您那位尊贵的病人玉体如何?”“他对病人总是很吝啬。”这位大夫回答,并瞟了他同伴一眼。
“不见得吧,库瓦提埃朋友?”雅克的同伴插嘴说。他的话,既惊讶又满含责备,不由引起副主教的警觉。实际上,自从这陌生人跨入这斗室的那一刻起,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甚至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必须审慎对待路易十一的这个神通广大的御医雅克·库瓦提埃,才答应让这大夫这样带着生客来见他。所以,当他听到雅克·库瓦提埃说下面的话,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对啦,堂·克洛德,我带来一位教友,他久仰大名前来拜会。”
“先生也是学术界的?”副主教问道,锐利的目光直盯着雅克的这位同伴。
在微弱的灯光下看去,这是一个60岁左右的老头,中等身材,好像病得不轻。虽是市民打扮,但具有某种严肃气质,隆突的弓眉下面眼珠闪闪发光;拉下来的帽沿一直挡住鼻子。帽子下面转动着具有天才气质的宽轩的额头。
他亲自回答副主教的问题。“尊敬的大师,”他声音阴沉地说道,“久闻您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在下只是外省区区乡绅,应先脱鞋才能走进学者们的家里。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杜朗若朋友。”“一个乡绅取这样的名字,真是奇怪!”副主教心里揣摩着。但是,他顿时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以他的智慧,本能地忖度杜朗若皮帽下面脑袋里的智慧高于自己。脸上由于雅克·库瓦提埃而产生的讪笑逐渐消失了。他重新在他那张高大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表情郁闷,默不作声,手肘又放在桌上惯常的地方,手掌托着前额。沉思一会儿之后,示意两位客人坐下,并向杜朗若发话。
“先生,您是想问我哪些方面的问题呢?”“尊敬的长老,”杜朗若应道,“我有病,病得很重。听说您是阿斯克勒庇奥斯再生,所以特来向您请教医学问题。”
“医学!”副主教摇头说道。他似乎考虑了片刻,接着又说:“杜朗若朋友,请转过头去,您看我的答案早已写在墙上了。”
杜朗若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这样的话:“医学是梦之女。——让普利克”。雅克·库瓦提埃前身贴着杜朗若的耳朵把声音压得很低:“我早就说过,这是个疯子。可您还要来看他!”
“这是因为这疯子很可能十分有道理,雅克先生!”这伙伴用同样的腔调应道,面带苦笑。
“那我就不管啦!”库瓦提埃无奈地回了一句。又转向副主教说道:“堂·克洛德,您技艺精湛,连伊波克拉泰斯都不是您的对手,就好比榛子难不倒猴子一样。医学是梦!如果药物学家和医学大师们在这里,不砸您的牌子才怪哩。如此说来,您否认春药对血的调节,膏药对肉的功效!您否认这个专为医治被称为人类的患者的由花草和矿物所组成的被称为世界的永恒药房罗!”
“我既不否认药房,也不否认患者,我否认的是医生。”堂·克洛德冷漠地说道。
“照您这么说,痛风是体内的皮疹,伤口敷上一只烤鼠能够治伤,老血管适当注入新生的血液可以回复青春,这些都是不可信!二加二等于四,角弓反张后是前弓反张,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了!”库瓦提埃直接抢白道。
副主教不为所动:“有些事我是有不同观点的。”库瓦提埃气得涨红了脸。
“好啦,好啦,我的库瓦提埃,别激动嘛!”杜朗若说道。“都是自己人么。”
库瓦提埃安静了下来,轻声嘀咕道:“说到底,这是个疯子!”
“天啊,克洛德大师,您真叫我左右为难。”杜朗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是来向您讨教两件事的:一件是关于我的健康,另一件是关于我的星相。”
“先生,”副主教应道,“假如这就是您的来意,那就是跑了冤枉路找错了门。我不相信医学,也不相信星相学。”
“是吗?”那位朋友说道。库瓦提埃勉强地笑了一下,暗中对杜朗若说道:“我没说错吧,他是疯子。竟然藐视星相学!”“我不认同每道星光都是牵在每人头上的一根线!”
堂·克洛德高声说道。“那么您到底相信什么呢?”杜朗若不禁叫了起来。副主教沉吟了一下,脸上挂着冷冷的微笑,好像是在否定自己的回答:“信上帝。”“我们的主。”杜朗若画着十字说。
“阿门。”库瓦提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