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女儿回她的房间去做作业,婆婆在客厅看电视。叶香柳什么心思也没有,就回卧室了。她满脑子是性病,搅得她什么也不想干,心里就像长了草,坐立不安。她想象着那些嗲声嗲气、忸怩作态的小姐们,心中便一阵恶心。想到郑吉运竟然和她们厮混在一起,便浑身战栗,再也不敢想下去。她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又给郑吉运打电话,催他快点回来。一连打了三次,他总说快了,却不见人影儿。再打电话,他说在歌厅陪客户唱歌呢。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都快急死了,你还有心思唱歌!”每次电话郑吉运总是顺从地说:“好好好,我马上回去。”可是又等了一个小时,还是不见他的动静,气得她满肚子气。再打电话,郑吉运却关机了。叶香柳干着急没咒念。
十点半了,叶香柳依然不见老公的影子。婆婆已经回屋睡了,女儿跑来说作业做完了,也要睡觉。她却没有一点睡意。宋医生的话响在耳畔,“性病”两个字搅得她五内发躁,烙饼似的在床上折腾,满脑子的问号像一堆解不开的疙瘩:我怎么会得性病呢?这是怎么得的?难道真的是郑吉运传给自己的?没听说他得这种病啊!即便是他传给自己的,又是什么时候传上的呢?难道就是出差前那天晚上没戴套儿?一切都在懵懂之中。只有等郑吉运回来问个究竟。
客厅的落地钟敲了十二下。零点了,郑吉运依然没有回来。再打电话,依然关机。她的肚子气得鼓鼓的,却没处发泄。
郑吉运到家已是凌晨一点了。他以为一家人早已睡下,上楼开门都是轻手轻脚的,大气不敢出,生怕把家人吵醒。他把鞋脱在门后,光着脚走进卧室,轻轻打开床头灯,发现妻子在低声哭泣。他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吉运,你老实告诉我,在外面胡搞过吗?”
“没有,我敢向你发誓!”郑吉运说得铿锵有力。
“那我怎么会得性病?”
“肯定是化验出了问题。”
“人家说设备是先进的,技术是一流的,化验结果是准确的,结论是科学的。”
“可化验是人做的,谁能保证不出错?”
“你有性病吗?”
“我怎么会有那病!”郑吉运见老婆怀疑他,生气地说,“别胡思乱想了,快睡觉吧。”
他刚想拉被子睡觉,叶香柳猛地把他的被子拽掉,满肚子气顷刻喷出:“这事还没说清呢,先别睡!”
郑吉运见她嗓门挺大,把右手食指竖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指指隔壁,意思是说,妈和女儿睡觉呢,小声点儿。
叶香柳这才压低声音问:“你在外边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吗?”
郑吉运见老婆在怀疑自己,不耐烦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呀,我成天忙得手脚不识闲,哪有空儿跟你闲磕牙!我困了,睡觉睡觉。”说着,就用被子蒙住脑袋。
叶香柳一把把他头上的被子拽掉:“你别给我装傻,老实交代。”
这话把郑吉运问蒙了,反问她:“你让我交代什么?”
“你做的事情自己知道。”
郑吉运以为是在诈他,嬉皮笑脸地说:“香柳,啥时候能改掉你这疑神疑鬼的毛病啊!有病看病,别整天嘀嘀咕咕的没事找事。”
“化验单就是证据。”叶香柳说着,飞快地爬下床,找到她那手包,却不见那化验单了,一时慌了神。
郑吉运见她突然怔在那里,催促说:“我看看化验单写了些什么。”
叶香柳惶惶地说:“坏了,化验单丢在医院里了!”
郑吉运哈哈大笑起来,“证据呢?快让我看看。”
叶香柳感到惊愕:“笑什么!我得了性病,你幸灾乐祸了?”
“不是我幸灾乐祸,是你无中生有!”郑吉运忍俊不禁,依然在哧哧地笑个不停。
“我说的是真的。”叶香柳一本正经地说,“化验结果是阳性。医生说我得了湿疣,是性病。”
郑吉运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绝对不是。你怎么会得性病呢?”
“是不是你传染给我的?”
“我没性病,怎么会传给你?肯定是医院搞错了。”郑吉运说得十分肯定。
“难道真的是他们搞错了?”
郑吉运出差回来,一到公司就忙活了一整天,实在太累了。他说:“先睡觉,明天我去医院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香柳这才关灯睡觉。
第二天一上班,郑吉运就去了医院,找到那个宋医生,一是来拿叶香柳的化验单,二是问问化验结果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医生说:“她的化验单让她学校的一位姓苏的老师捎走了,没给你老婆吗?”
郑吉运说:“她从医院直接回了家,还没去学校呢。”
尽管没见到化验单,宋医生还是从检查的症状到化验结果,详细地跟他做了说明,为了让他相信,还搬出《实用外科学》,找到“性病”一章,让他看性病的种类和特征,肯定地说:“你老婆得的是性病无疑。请你告诉她要正确面对,不要讳疾忌医,赶紧来输液拿药。”
郑吉运见医生说得如此肯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他思谋片刻,决定带着妻子去省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郑吉运出差几天,公司一大堆事等他去做。然而他最关心的是老婆的病。他见妻子如此悲伤,必须尽快把她从苦痛中解脱出来。工作再重要,也不如妻子重要。他义无反顾地丢下工作,陪叶香柳去了省医院。
叶香柳在车上给李晓阳打电话请假。因她不知道去省城检查会是什么结果,也就没有实说,只说身体依然不好,想再歇一天。
李晓阳相信了苏丹红说的,以为她是没脸来学校上班,就宽慰她:“有病抓紧治,不要惦记你的课,安心休养吧。”
叶香柳听说那张化验单叫苏丹红拿走了,顿感大事不好。苏丹红是全校有名的“大破锣”,她拿回去一嚷嚷,整个学校还不满城风雨了?她后悔自己一时慌乱,没把那化验单拿走,变脸变色地说:“坏大事了!”
郑吉运自信地说:“那化验单是错的,不要管它了!”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在省医院郑吉运给叶香柳挂了个专家诊号。
给叶香柳看病的是个妇科专家,五十多岁,是全省的妇科权威。她听了叶香柳说的症状后,给她做了认真检查,并开了化验单,化验结果是非淋菌性尿道炎。叶香柳怯怯地问:“这是性病吗?”
“不是。”老专家摇了摇头。
叶香柳羞怯地说:“我们市医院说我得了湿疣,是性病,吓得我两天没睡。”
“绝对不是性病。”那专家说得斩钉截铁,“湿疣有真假之分,做个醋酸白试验就一目了然。”
叶香柳提溜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接着问:“这病好治吗?”
专家开完药方说:“我给你开的‘美国第一夫人’,这药对你的病挺管用的。你不用紧张,更不用害怕,用一段时间肯定会痊愈的。”
经过专家解释和进一步检查,叶香柳放下了思想包袱。她让老公也去检查。郑吉运说:“你的怀疑排除了,我就没必要再检查了吧?”
叶香柳说:“既然来了,还是检查一下吧。没病不是更放心吗?”
郑吉运为了解除老婆怀疑,就去男科做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叶香柳提溜着的心放了下来,但她对市医院检查的结果耿耿于怀,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她要回去跟那个姓宋的医生算账。
郑吉运说:“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不要再吵吵了。”
第二天,叶香柳心情轻松地去上班,一进教研室却觉得气氛不对。老师们没人跟她打招呼,一个个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像瘟神一样地躲着她。
她一下子想到了苏丹红拿回的那化验单。这个“大破锣”肯定嚷得全知道了,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找到苏丹红,抱怨说:“谁让你拿我的化验单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苏丹红见责备她,一下子恼了:“你把化验单扔在医院里,得性病的事还不嚷得全市都知道了?我好心给你拿回来,你还责备我,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那化验单呢?”
“李主任要走了。”因李晓阳是语文教研室主任,人们都习惯叫她李主任。
叶香柳知道老师们误会了。这事是自己疏忽造成的,好在性病被省医院否定了,也就没有再跟苏丹红计较。她转身去找李晓阳销假,顺便要回那化验单,同时告诉李晓阳:“昨天我去省医院复查了,确诊为假湿疣,不是性病。”
“开始我就不信,不是这病就好。”
叶香柳一看见这张丢人的化验单就生气,拿过来要撕掉。苏丹红接腔说:“别撕呀,这是个纪念,也是警告。经常用它提醒你老公,别让他在外面胡作非为。”
李晓阳不满地瞥她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郑总可不是那样的人。”
苏丹红把嘴一撇说:“这年头你也甭打保票,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李晓阳扭过头对叶香柳说:“这种病是能随便下结论的吗?你该去市医院问问,看看是怎么弄错的。”
叶香柳气愤地说:“他们太不负责任了,下了课我去问个究竟!”
李晓阳叮嘱说:“叶老师,一定要心平气和,千万别跟人家吵。”
“这事都嚷出去了,我能心平气和吗?”一提这事,叶香柳就像刚出笼的包子,蛮带气。接着又说:“李主任,我发火可不是冲你。”
“假的就是假的,不要往心里去。人们不会再议论了。”
下课后,叶香柳便去了市医院。她找到那个宋医生,把省医院的化验单往她面前一拍,厉声说:“这是在省医院检查的结果!”
宋医生自知理亏地说:“叶老师,实在对不起,是我们把化验单填错了……”
叶香柳不依不饶地大声喊道:“你们也太马虎了,我去找你们领导!”
妇科主任江英就在隔壁,听见这边吵,赶紧跑过来承担责任:“叶老师,责任全在我们身上,叫你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说得轻巧,我在人格和精神上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害得我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接着气愤地质问:“化验单怎么会填错了呢?你们对患者也太不负责任了!”
“叶老师,是这样,有个叫叶香槿的跟你的名字差不多,化验员就把你俩的化验结果填颠倒了。”
叶香柳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错的。她生气地说:“你们严重损害了我的名誉。我要去法院告你们,去报社、电视台揭露你们的玩忽职守!”
叶香柳粗大的嗓门惊动了半截楼道,就诊的患者都拥过来看热闹,把妇科门诊堵了个严严实实。
江主任怕这事张扬出去影响医院的声誉,不仅承担全部责任,而且提出赔偿:“叶老师,我们把诊疗费、化验费全退给你,去省城的一切费用我们加倍赔偿,就不要找法院和媒体啦。”
“在我们学校和社会上造成的影响呢?这怎么消除?我的精神损失费怎么赔偿?我的名声谁给我挽回?”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江主任一再赔礼道歉,和颜悦色地说:“叶老师,这些你说怎么赔我们就怎么赔;你说赔多少我们就赔多少。”
有个年长患者见院方态度如此诚恳,就出来打圆场,规劝叶香柳:“既然医院认错了,也愿赔偿,就算了吧,你就别再计较了。”
也有人说:“医院可要接受教训。化验准确与否,直接关系着患者的治疗,弄不好会出人命呢,千万不可粗心大意啊。”
叶香柳见人们这样说,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