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总有谢幕的时刻。任谁也逃不脱。
花是应和着季节,喧嚣地登场,颓唐地落幕。比如桃花。初春,一树树桃花盛开,“桃之天天,灼灼其华”,桃花似光影,片片,层层,灼灼,耀耀,肩上沾着香影,发上别着羞涩,登时让春天隆起声色,让平常的颜色也绚烂出几分媚艳。忽而,一夜雨,一阵风,桃花便“马蹄无处避残红”,萎成一渠污泥,生得热烈,死得惨烈。李渔就说过桃花“色之极媚者莫过于桃,而寿之极短者亦莫过于桃”。李香君写给侯方域的信一开头足“桃花落红,妾所深悲;飞絮依人,妾所深耻”。因为桃花直白肉感的艳丽被斥为“妖客”,明代以后更沦落成妓女的代言花,因此李香君的悲花也是怜悯自己。桃花的命运隐喻了“红颜薄命”之孽缘。
女人,正是这样。一阵锣鼓呛呛地催着,急火火地踩着点,然后柔软身姿,长袖飞舞,亮出腔内最烈最媚的嗓音。,台上沉醉在自己的姿态里,台下掌声骤然响起。这是女人最灿烂的瞬间,若花儿睁开惺松的眼,一刹儿进出最艳色的蕊。啧啧称奇下,便有了掩饰不住的羞涩和得意。而桃花开时盛大,凋时落寞,毕竟花期短暂,多少繁华总成空。崔护一见而钟情的女子,人而桃花相映红,却终究是身薄命浅,耐不住时光的琢磨,惹得崔公子隔年再探,却见桃花笑春风,不见伊人倚门回首嗅青梅。
就像一杯咖啡从热到冷的过程。热浓时,各色咖啡散出不同味道:动物味、烟灰味、焦味、化学药品味、巧克力味、焦糖味、烤红薯味、泥土味、鲜花味、水果味、青草蔬菜味、杏仁味、酸腐味、橡胶昧、辣味、烟草味、葡萄酒味、木头味;冷却时就只有酸涩的味道了。盛时华美,衰时颓败,桃花,咖啡,女人,都是一个路数,被时光一点点从亮处拉到暗处,隐没,再也无话可说。
有开场,必得有谢幕。女人不甘岁月的苍凉,亦不甘爱情的脆弱。容颜,爱情,都有过春风摇荡的芳华,却经不住时间的揉搓,那一段花季逝后,便是凄凉和苍老。
想不开也罢,全力抗拒也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是该到谢幕的时候了。天上的是神仙,人间的才是俗妇。许多年后,多少亮丽的容颜还不是一样枯槁如旧木。怀抱着美丽的心思,拱手谢幕,转身时,背影憔悴,却因有了几分庄重而让人尊重。
想起了葛丽泰·嘉宝。嘉宝是好莱坞默片时代的电影皇后,这位神秘忧郁、高贵美艳的女星,36岁就告别了银幕,并终身未嫁。她集天真、纯洁、风雅和慈善于一身,脸上焕发出一种安详、皎洁、纯净而又透澈的光芒。罗兰·巴特说嘉宝的脸带有一种幽情的线条、毁灭的预兆,与嘉宝合作过的所有导演与摄影师都说她是他们梦里的文艺复兴女神,说她有着过去和未来最美的眼睛。
连恶魔希特勒都热爱她主演的《茶花女》。但嘉宝说:“我要劝他休战,不然我就把他杀了。”在好莱坞,嘉宝是个异数。小偷频繁光顾一些巨星豪宅,但从不去嘉宝家,小偷说敬佩嘉宝。
出色的女子都是孤独的。不管什么时候,嘉宝都只愿意跟那些孤独的、对她没有性威胁的人在一起,如管家、亲戚、同性恋男人以及那此像她父亲或母亲的人。最终,她在《瑞典女皇》中的那句著名台词一语成谶:“我将一个人终了此生。”留在记忆里的嘉宝永远被定格在《瑞典女皇》结尾的那一刻,她站在风中望着远方,目光似乎空洞却又好像拥有一切,只给世人一个惊艳却无法破解的传奇。
也许是不想让世人看见她日渐枯槁的残艳,才华丽转身,给世界一个优雅的背影吧。离去时,有失落,也有无尽的解脱和释然。带着一份尊严谢幕,去赴下一场演出,那是有了步在云上俯视人间的开阔和了然。
有时,对待爱情也应该有这样的姿势。挽留不住时,就放手吧,水中的花,强要留住一抹红,徒然,也是枉然。脚步声渐悄,身影渐杏,台侧二胡的幽咽,铺尽了红尘的繁华,也道出人生的无所凭依。
能稳步退下者,是最让人倾慕和仰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