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搁到田璃身上简直太过于灵验了。
晚上回到家,竟意外地在客厅见到她妈。刘荻衣着光鲜,整个人一反常态的精神,加之薄施妆色,颇有徐娘半老的风韵。父亲在一边翘着二郎腿,也是轻松适意。
田璃暗暗纳罕,她妈说的话狠着呢,不亲自接绝不回来。她爸堵着一口气也不理这茬,怎么突然就合美了?
一见她,刘荻是藏也藏不住的自豪,扬声问:“说说吧,跟那个人进展到哪步了?”
田璃立在门口,满头雾水,“哪个人?”
田万山紧接着也是笑,“要买房的人啊。人家都瞧见了,怎么,想瞒着我们?”
下午,田万山接到老婆电话,得意洋洋地通知他,女儿的终身大事由她搞定了。她牌友在售楼处见到田家小女儿跟一个男人挑房子,牌友绘声绘色描述了男人的长相打扮,两人搂抱的亲昵程度,又八卦地介绍了他们看中的房子,有多大面积,几个卫生间,朝向如何。
刘荻不知道是哪个高富帅入选了,但功劳得实打实记在她头上。她迫不及待向老公邀功:你老说我不管,我这是不管吗?
田万山自然是不服气,老婆这人不靠谱,他担心她介绍的也是一路货,得亲口问个明白才能放心。
三堂会审的局面就这么形成了。
田璃顿时局促起来,与顾唯之间潜伏着诸多的变数,贸然揭开不是良策。她支支吾吾另找话题,“那些房离江边太近了,冬天一定冷。我不太满意。”
刘荻没听出来,大大咧咧劝慰,“没事,地板采暖,燃气炉烧好了不会冷。”
田万山不饶舌,直切重点,“他多大,做哪行的?”
“是啊,到底是哪个?”刘荻一边斜着眼睛飞老公,一边沾沾自喜,“要我说啊,随便拉出哪个全比姓邓的强。”
田璃没来得及脱外套,屋里暖气又足,生生憋出她一头白毛汗。看她爸妈的态度,一个满脸热切,一个严肃认真,大有追问到底的架势。她愣挤出笑脸,“八字没一撇呢,等有了结果再说吧。”
刘荻心里急得抓耳挠腮,抖落出结果她才能镇住老公,顺便提一下回家的事,总飘在外面也不像话。她瞪了女儿一眼,“说说又不碍事,我忙前跑后的,连过问一句都不行?还是你跟我隔着心,想背过身找谁商量去?合着我就得当那个跑腿干活的,落好的事轮不上我。”
田璃怵头她妈这么不好好说话,哪句惹得她爸不爱听又得起争执。
果然,田万山烦了,“到底听谁的?阿璃没说什么,你废一车皮话了。”
“什么叫废话!”
“说冤了你吗?”
狼烟四起,又要开战。田璃一急,“其实,他……你们都知道。”
田万山夫妇狐疑地对视一眼。
田璃不得不坦白,“是顾唯。”
此话一出,哪是狼烟,分明是炸弹炸了,刘荻的怒吼象弹片直飞房间每个角落,“什么?又跟姓顾的扯上了?你上一回当还不够啊?还想再死一回?我怎么跟你说的,只要你活着就记得,谁让你遭的罪,一辈子别忘。你贱啊?好了伤疤忘了疼。”
“妈,你误会顾唯了。他是冤枉的,”田璃找父亲声援,“爸,你没跟我妈说吗?”
田万山夹着烟的手兀自颤抖,开口讲话也带着颤音,他没接女儿的话茬,“你怎么答应我的?过去的都过去,不再跟姓顾的来往。是你说的吗?转头就忘了?”
刘荻已经扑到了女儿面前,“你长点脑子,谁说什么你都信,”她声音尖锐,刺得田璃耳膜发痒,“那姓顾的几句屁话你就晕头转向了?他冤枉?他要是冤枉我眼珠子赔给你。”
田璃辩解,“妈,顾唯真是无辜的。五年前的事,是田怡心在里面捣鬼。我爸知道这事,你问他。”
“放屁!你姐捣什么鬼?她闲的没事干了?我看你们父女俩恨怡心恨得没边了,什么坏事都往她脑袋上扣。”
田万山也喋喋不休加入战局,“姓顾的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你妈说的话在理,人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把你受的罪原封不动搁到他身上,再来个十回八回我也不解气。阿璃,人得有记性。”
田璃悲愤不已,“是谁害我们这样的?是田怡心!我不恨顾唯,我恨她!”
“我已经替你收拾她了。难道不行吗?”
刘荻听得稀里糊涂,“到底******怎么回事?”
“问你混账女儿去!”
刘荻跟老公斗鸡似的,互相怒目而视。
“问就问。”她抓起包,摔门而去。
田万山铁青着脸,眼前掠过滚滚黑云,四肢百骸无一不在哆嗦。他想不通,为什么女儿执迷不悟,认准了那姓顾的。他抬起头,竟然见她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她问:“爸,你从来不认为替我洗清冤屈是重要的事吧?”
“怎么洗?你让我对着那些不相干的人说,我小女儿清清白白,是她姐混蛋,为了谋划自己前程,颠倒黑白。是吗?你让我这么说?四处跟人宣扬去?”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田万山有些愕然,回想半天,“你是说你妈?”
他确实隐瞒了这点。最初知晓怡心设局,他第一反应是怒不可遏,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冷静下来,对顾唯的恨意又占了上风——自己的心尖宝贝,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叫他祸害了。他发誓绝不能轻饶了那臭小子,他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将错就错,离间小女儿和顾唯。
老婆那儿,他只字未提。由顾唯背黑锅总好过揭露田怡心。她毕竟是他田万山的女儿,再坏再狠,终归是血肉至亲。
田璃对着父亲的迟钝分外伤心。
刘荻对小女儿的挑剔由来已久,往更远了追溯,大概要从六七岁她上学了开始。为此,田璃很是苦恼,她想尽办法讨好她妈,用尽了小女孩全部的智慧,效果嘛,不好不坏,马马虎虎。但五年前那件事,则彻底坍塌了她们之间脆弱的关系。
田璃总感觉她妈看过来的眼神里,有种道德上的鄙视,那是看穿到骨子里、永远翻不了身的鄙视。前些日子,弄清那桩事原委后,她甚至庆幸,想着总算能挺起胸面对她妈了。
谁知,误解还是误解,没任何改变。原来她介意的事,在父亲眼里如此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其实,不能说田万山的爱虚伪,只是他不懂,比起那些呵护和丰厚的物质满足,田璃更在意他还自己一个清白。
情绪顶峰的时候,说出的话或许难以理智,田璃不愿因为口误让人难堪,尤其是父亲。
“我出去住几天,爸,你自己注意身体。”
她毅然决然地转身。
这次离开不象上次,还有滨江路的房子当退路,田璃开车在街上兜了一个多小时,茫茫然,无处停靠。最后,她停在了距离顾唯家不远的地方。操控台上幽蓝色的数字显示已是午夜十一点。四周建筑物大都黑漆漆的,偶有几扇窗口透出亮光,敦厚地俯视着她。
她想见他,这感觉不强烈,但遏制不住,仿佛细细的丝线绕到指尖,不疼不痒,却阻碍了血液流通。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一响他就接了,特别惊讶似的,“太阳从西面出来了,你竟然给我打电话?”
她缓缓地答:“月亮出来了。”
他在笑,“想跟我诗情画意一下吗?”
田璃真的侧头去找月亮,“今晚月亮雾蒙蒙的,谈不上诗情画意。”
“失眠啦?”
“嗯。”
“因为我?”
“哼。”
“臭丫头,承认了能少块肉吗?”
“顾唯,这几年你想过我吗?”
那边停顿了一会,说:“好象没撕心裂肺地想。”
田璃无声地拉着方向盘上的绒毛套子,她想此刻自己也不是撕心裂肺地想。
“但是,特别的时候希望你在旁边。”他说。
她的手一停,眼睛莫名地湿了。
“不满意我的答案?”
田璃摇头,后又察觉对方看不到,补充了两个字:“不是。”
话的尾音带了点低沉,敏锐地被顾唯捕捉到了,“心情不好吗?”
她抽了下鼻子,“不好。”
“这么严重?”大约他听成了抽泣,紧张起来,“谁又惹你了?说出来我替你教训他去。”
田璃一冲动,话脱口而出,“你出来见我。”
顾唯慌慌张张出现在视线里时,田璃不禁笑出了声。女人终究是虚荣的,希望见到对方因为担心自己而手忙脚乱。她也不例外,仿佛越是乱越证明自己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他夹着一大团冷硬的空气坐进车里,训斥孩子的口吻,“大晚上不睡觉,瞎跑什么?”
她不说话,依旧扯着绒毛套子。
顾唯搓了搓手,前后左右看看,“到多久了?幸亏这里是大街边,不然孤零零停一辆车,以为你要干毒品贩子接头的事呢。”瞅着田璃闷头搞破坏,他歪头问:“后悔啦?”
“什么?”
“后悔上午没让我亲,结果跑过来补偿我?”越说他凑得越近,“要是这样我得追加。亲两个。”
田璃头一偏想避开他,不想动作猛了,磕到侧面车窗上。疼是不疼,但它象引子,勾出了酝酿半天的眼泪。
吓得顾唯拉过她,揉到自己怀里,一边摩挲她头发一边解释,“逗你玩呢,听不出来?我哪会强迫你,开玩笑而已。你不同意的事我不做。”
他棉服里面是柔软的家居服,清爽的蓝白格子,有淡淡烟味。她闻着,愈加的委屈,眼泪扑簌簌流成了串。
他耐心哄着,接着抽出纸巾要替她擦。她推开他手,蛮横地扎到他怀里,偏把那些水渍印到他衣服上。他呵呵笑着,象抱着个大号婴儿,一摇一晃。
半天后,听他问:“饿吗?我带你吃点东西去?”
她摇头。
“不饿就赶紧回家吧。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人在街上不安全。”
田璃一下尴尬了,自觉地从顾唯怀里抽身。这劝告合情合理,非黏着他不放,倒显得轻浮了。那些想倾诉的委屈,也卡着说不出口了。唉,她灰心地想,见也见了,等会找个酒店,烦心事留到明天再说吧。
走的主意拿定了,她却又舍不得马上离开,或许那个怀抱太温暖,或许这么安静的氛围让人依恋。她象豆包,心生了要赖一赖的娇气。
“记得,我有些衣服放你家一直没拿。”
顾唯恍然大悟,拖长了音,“哦,你是来拿衣服的?”
她点头。
他羞赫地抚抚脖子,仿佛特别为难,“改天吧,今天不太方便。”
田璃愣住了,她忍不住看一眼操控台上的时间显示,差十来分钟就是午夜十二点了。他身着家居服,家里有不方便示人的隐私……
她脑子转悠半天,然后问了一个几乎是废话的问题:“你家有人?”
他很是局促,嘴动了几下,却一个字没说出来。
“女人?”她难以置信。
他的伶牙俐齿都不见了,期期艾艾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