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璃一直有隐隐的担心,很怕顾唯借着手上的伤情提出过份要求,那会让她左右为难。几天下来,他却清静无声,电话短信一个没有。想到他那天糟糕的状况,庆幸之余她又有些忐忑。当她犹豫是否该主动询问一下他伤情时,顾唯来了电话,通知她第二天中午在沃尔玛超市碰头,替他采购些东西。
甫一见面,顾唯提议去旁边的茶餐厅解决午饭,田璃说了句我吃完饭来的。招得顾唯又是一通冷嘲热讽,发泄完毕后他也不吃了,气鼓鼓往超市走。
对他,田璃真是怵头。摸不准哪句话有错,立即引起他大面积攻击。以前的顾唯虽是喜欢强词夺理,可不是这样阴损刻毒。田璃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跟顾唯这几次打交道却被逼得口齿伶俐,脑细胞伤亡惨重,比一场演出下来耗费的心神还多。
她暗自祷告今天的采购能尽快结束。
超市里,顾唯挑选东西极仔细,毛巾的含棉量、洗发液的香型逐一甄别,眼睛忙碌,嘴里也不闲着,动辄问问田璃的意见。
田璃觉得此类话题不适合他们,陪同的任务是充当劳工,不负责推荐商品。她更怕由此引出他别的攻击,于是借口玩新下载的游戏避到一旁。
顾唯没再啰嗦,挑好东西用没带‘拳击手套’的那只手拉着购物车前行,看她玩得入迷落了一大段距离,低呼一嗓子,象吆喝贪玩的孩子。
走着走着,一只手忽然捂上她嘴,吓得田璃差点把手机扔上天,看清是顾唯,她挥着手想打。
“嘘。”他神秘的把‘拳击手套’挡在嘴前,“别出声。”说着,他推着她躲到红酒货架后面。
“别动手动脚的。”她用力拨拉开他手。顾唯指尖微凉,覆到她脸颊上麻酥酥引起一片鸡皮疙瘩,令人心悸不已。她的肌肤似乎有记忆,对曾经熟悉的人特别有种反应。
“我现场下载一个更劲爆的,比你那个好玩。”顾唯象是打了鸡血般亢奋,按着田璃的头往斜对面看。
顺着前方一扫,田璃暗暗冷笑,除了他们,还能有谁让他这么幸灾乐祸。货架前,邓西杰和田怡心并肩而立,西杰拎着购物筐,一幅居家好男人的体贴。她看不见姐姐的正脸,唯能见到西杰春风拂面的侧脸。田璃真心替西杰累得慌,他最烦购物,一听到‘买东西’三个字就眉头紧锁,直说那是女人份内的事,无须男人操心。此时耐心等着姐姐选咖啡,还得面带微笑,可谓牺牲巨大。
顾唯与她贴得很近,一侧脸即能看清她卷翘的睫毛,见她神色淡定,低声挖苦说:“你又得说他们这样也是为了工作吧?”
田璃别过脸,眼不见为净,转身去找购物车。西杰在卖力表演,何苦打破他苦心营造的局面。她装不出大度,也做不到他要求的哄姐姐开心,唯一能贡献的是置身事外。只是想到自己作为正牌未婚妻都享受不到的待遇,未免可悲了点。
“你果然是朵奇葩。”顾唯的奚落张口即来,不需任何酝酿,“那么大一坨屎堵到眼前,你还能骗自己本来无一物,何处见腌臜。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她一言不发,推上车子往收银台走。
眼见着她已经走出几步开外,顾唯才意识到她要去哪,忍无可忍,他大步上前扯住她,指着邓西杰那个方向,咆哮起来,“你就这么忍了吗?放任他们在你眼皮底下偷鸡摸狗,非得我一个耳光抽醒你,你才正视眼前的事?”
田璃甩开他手,继续走。
“田璃!”他大喝一声。
她回过头,见他眼角泛红,忍不住轻蔑地笑了,“五年前,你已经给过我一记耳光了。不用再伪装什么好人,自始至终你也没真心待过我。不过我感激你教会我很多东西,比如背叛、比如欺骗、还有恬不知耻的倒打一耙。要是没有你,我永远不会见识到它们是什么。邓西杰是一坨屎,可他光明磊落,而你,不如一坨屎。”
“你!”顾唯气得牙齿格格作响。
田璃知道,马上他会长篇累牍再发一次脾气,极尽恶毒和嘲讽。她攥紧拳头准备应对,却不想他只说了四个字:“你没良心。”
仿佛一脚踏空,浑身蓄势待发的能量顿时找不到着力点,田璃有点犯懵。不过,她不信他会就此打住,一定有更阴险的后招等着。谁知他竟象受了天大的冤屈,眼里沉淀出一层薄薄的水汽。天啊,田璃难以置信,自己竟有本事刺激到他。人生中第一次,田璃体会到报复的快意,象奋起一跳,终于把强大的敌人踹翻在地。新仇旧恨都有了疏解,她倍觉畅快,仿照着他曾经的卑鄙,她轻声慢语,“别跟我奢谈什么良心,你这种人,不配。”
“阿璃?”田怡心那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讶的叫声响起,“我听到有人喊田璃,果然是你。”
田璃无奈的翻个白眼,她这边想成人之美,那边却毫不领情,非要瓜噪到天下皆知的地步,怎么做好人也做不成?她无所谓的转过身,微笑着,“是,好巧啊。姐。”她看一眼姐姐身边神色难辨的邓西杰,继续笑,“西杰,你也在。”
明明一秒钟前还是难过的顾唯突然还魂似的,精神抖擞,“又见面了,邓先生。咱们太有缘分了,走到哪都能见到。你陪田大小姐买东西?不错,懂得关照阿璃的娘家人。”
田怡心没兴趣听他那套废话,径直问:“你手怎么了?”
“手吗……”顾唯受伤的位置在指肚那里,手腕的活动不受影响,他灵活地转动着拳击手套,似乎在酝酿着一记右勾拳砸出去。等着大家视线都集中到他手上了,他含情带笑地宣布:“门夹的,阿璃着急关门。”
邓西杰愣了一下,听他讲出‘着急关门’几个字,有股口齿含糊的暧昧,仿佛是舌尖含了一块糖,想炫耀又怕掉出来,躲躲掩掩的羞涩。一股无名火蒸腾着窜进他心口,他想找田璃求证,哪知她站在顾唯身侧,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顾唯的手,目光专注。
莫名其妙的,西杰有了种古怪的念头:那个顾唯和未婚妻身上浮荡着某种相似的气味儿,象树和树,花跟花之间的默默呼应。很难形容那呼应的背后隐含了什么,仿佛面对一汪碧水,寂静无澜,但你透视不出,它平静的外表下是否有另一个暗流涌动的世界。说起来,邓西杰是内心坚定、极度自信的一个人。经他眼光认准的事,很难再推翻。但此时,投注在未婚妻身上的坚定变得岌岌可危,似乎稍微一阵风吹过,就能听到细微的迸裂声。
他本来已阴沉的脸更晦暗了。
田怡心也觉得那句话后面有隐情,但她来不及追问,眼下有更值得她探究的疑点,她走到妹妹身边嗔怪道:“怎么搞的,口红都糊了?”
田璃正在回味顾唯的话,她总觉得是哪不对,但一时间又挑不出毛病,听见姐姐提醒,她赶忙掏出随身的化妆镜。口红不是糊了,是有一抹移到了下巴上。大约是刚才顾唯捂她嘴时蹭的。
“呀,都怪我不小心。”顾唯一惊一乍的检讨。
挨到这时候,田璃恍然大悟,原来他一句句的要拖自己下水,故意让人产生误解。她恼怒地一指他鼻子,“你闭嘴。”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她指头几乎抵到他鼻尖,顾唯躲也不躲,一挺胸脯象要咬她指头般调皮,“一天到晚就会让我闭嘴。”越是在邓西杰面前,他越是呈现出一种表演性质的亲昵,他用仅剩的那只功能健全的手在购物车里翻出纸巾,嘴里嘟嘟囔囔,“你以为我爱说吗?还不是你笨,事事让我操心。拿着呀,你们瞧,还得我给她打开,一分钟不耍脾气她就难受。”
田璃真想把那包纸巾抢过来塞进他嘴里,噎死他,叫他胡说八道。结果,姐姐的一句话又让田璃觉得死的应该是自己。
“阿璃,你陪顾唯买内裤?”田怡心手里托着一个透明包装盒,盒上的图片赫然是副男人的下半身特写,鼓鼓囊囊很有料的样子。
“啊?”田璃的脸一下红得通透到底。她不知道这东西几时进了购物车。这么私人的东西她连邓西杰也未曾代劳过,此刻让他眼睁睁看着,未免太伤他自尊了。
她结巴的毛病又犯了,对着邓西杰辩解,“是、是他挑的,我没看见。”
顾唯终于也有了一丝窘困,他抢过田怡心手里的盒子扔回车里,悻悻地解释:“我手伤了不能洗衣服,当然要多备一些。”
忍到现在,不得不说邓西杰够有涵养,他居然还能微笑着对田怡心说:“怡心,你先回去,我跟田璃有话说。”
顾唯仿佛是感应灵敏的雷达,但凡邓西杰吐出只言片语,他一定捕捉得到,并且接话极快,“你们讲悄悄话我不拦着。可是阿璃要先送我,等她回来你们再谈。”他身高不及邓西杰,魁梧程度也差了一级,但姿态上的盛气凌人远强于对方。
邓西杰不屑做口舌之争,全然是拿某人当空气,他一扬下颌,“走吧,田璃,我们去外面谈。”
田璃晾在两个男人中间,象遭到前后夹击的靶子,无论跟谁走都是一箭穿心的下场。以往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她本能地会求助姐姐,可这会再凭经验行事,她想也不敢想。
踌躇之际,购物车蹭上她腰,是手残志坚的顾唯,推着车提醒她,“别忘了你今天是干嘛来的。”
仓促之间,田璃做了决定,她抱歉地对邓西杰说:“你下午还要上班,先跟姐回去吧。下班后你回滨江路,我们到那儿谈。”
走出几步,她想起还没跟姐姐道别,慢下步子却被顾唯扯着往前走。
“别回头。”顾唯压低了嗓门,“既然勇敢,你就勇敢到底。”
“什么勇敢?”田璃匪夷所思,“我是看你可怜,一堆东西没法拿。”
顾唯哼道:“嘴硬吧你。”
田璃懒得跟他瞎扯,警告他,“一边走去,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