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面”在一座美食城的一楼，门口有一个小广场。书冉说，小广场上时常会有演艺活动，是表演，也是一种选秀活动。余一去惯了简陋之地，突然来到这么金碧辉煌的地方，还真有些不习惯。进去之后黄导却不在。书冉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在外面有事，很快就回来。
书冉便带余一坐在大厅里，点了一些菜，还拿了瓶红酒，两人对面坐下，边吃东西边喝酒。
在门口的一桌上也有两人边吃边聊，书冉说，其中一个胖子，大家都喊他六叔，不知是因为排行老六，还是因为身价过六亿。余一看了看六叔，心想此人若从门外进来，大家最先见到的定然是一个硕大的肚子，之后才能见到他的面貌。联想到明成祖朱棣的儿子朱高炽，也有一个让人叹为观止的腹部，每一举步，须得几名仆人帮他捧着肚子，如今这个六叔大有此君遗风。右边靠墙的那一桌，有一个丰满的阿姨。书冉说，这是吴姨，身价也过亿的。余一看了看她的肚子，又看了看六叔的，不禁问道：“他们俩是不是夫妻？”得到否定回答后，余一说：“确实也不能是夫妻，不然为肚子所隔，夫妻生活会有问题——鞭长莫及呀！”书冉一听，差点把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个头发稀少的中年人，书冉说，他就是黄导。余一直接朝他的肚子看去，还好，虽然不小，但也不算特别离谱。然而，他固然不是个“怀孕的男人”，可与书冉嘴里的“长得不错”也相去甚远吧？书冉赶紧站起来招手，喊：“干爸，我在这里！”黄导步伐如风，几步就走到了这里。书冉说他身体不错，这倒符合实情。
简单打招呼后，黄导说那边有个重要客人，某当红演员的弟弟，还有几个从上海来的演员，需要招呼一下，便匆匆离去。
书冉有些不高兴，酒到杯干，一会的工夫就大显醉态了。她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后嚷着要去弹钢琴。余一也有一点酒意，见她摇摇晃晃行步不稳，便强撑着让自己脚步稳一些，陪她前去。书冉弹了一首《致爱丽丝》，很不错，余一靠着柱子静静倾听，第六感让他转头迎接到了几束热辣辣的目光。几个男人色迷迷地盯着书冉裸露的腰部。书冉毫不察觉，余一便把书冉的衣服朝下拉拉，遮住那片白晳的肌肤。
书冉弹完后，返回座位，见黄导还没过来便撅着嘴打了个电话：“你再不过来我就生气了！”少顷，就见她干爸从一个房间走了过来。
书冉不胜酒力，软绵绵地靠着她干爸的肩头。只见黄导无限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蛋，说：“小东西，喝这么多！”余一登时心里有点反胃，便不等黄导的目光掠来，赶紧垂下眼睑，装作在埋头喝茶，什么都没看见。又听黄导说：“你那天那话说得不对，你傻啊，怎么能那样说话呢？那些人明明是想占你便宜……”黄导一语未了，突然有电话来。他并不避讳，拿起手机就接。听起来大概是一枚官二代打来的，升官心切，沉不住气，打电话来质询。黄导似乎有些生气，便在电话里教训了他一通：“你不知道他？查查去！他是你爸的好朋友，我小弟。没用的人我会给你介绍？你都不知道你爸身边的朋友是什么人！人家早就跟你爸说过：‘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一定把事情办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就是等待和你们单位协调，需要点时间，懂吗？……”大约讲了一分钟，黄导“啪”一下挂掉电话，面露不悦之色。余一想：此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影视界导演，还是纵横捭阖的山中宰相？他条件反射一般想到《神都闻见录》。如果能把这内幕给揭出来，那该是一篇多么有分量的文章啊！
书冉跟黄导说了余一的来意，黄导说他看到书冉转交的部分文字，想让余一多发一点后再谈。余一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若是黄导直言不适合改编，那也并不会引起多大的情绪波动，因为这种事跟中彩票的几率相等，本不抱有太大希望。然而黄导要他多发一点，还说了“再谈”二字，陡然给了他一些希望，怎能不让他喜出望外！余一正想说什么，突然莺啭燕啼，一群美女蜂拥而至，娇嗔黄导离开太久，便强拉硬拽，将他“挟持”回原先的房间。书冉说，这便是那几个来自上海的演员，大概是想上他的新戏。余一回想下刚才的态势，那些美女的神态气质，相信了书冉的话：黄导要想潜规则这些姑娘，绝对易如反掌。
余一还发现，那些演员们都没有书冉漂亮，这样想来，书冉还是挺危险的。
但将近七点，余一不得不乔装去地铁地下通道报到了。书冉曾经说过，她的干爸是否想潜规则她还有待观察，刁某是否也有这个企图，那却如韩寒所言：瞎子用屁眼都能看出来。如果她心情好，喝得醉醺醺的，黄导会不会乘虚而入？书冉说，这客房里时有风流韵事发生，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曾经有一天，一个男演员“急急如律令”，抱着个女孩进入房间，白日宣淫，声闻于天，众人相视莞尔，倒也不特别难为情……如果黄导也这样将书冉拖入客房，那如何是好？
他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斗争出了个办法：把书冉的酒全部没收，不让她喝了。以书冉的酒量，再醒一会酒就可以完全清醒，那时她就绝对安全了。她的智商极高，男人想占她便宜，往往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她要想占男人便宜，那却是易如反掌。余一对这一点非常有信心。所以他安排好“善后之计”后，就去厕所乔装，强行离去。
几天后，书冉来紫穗山庄，徐阿姨和李定夫妇都在。他和书冉谈起那天在“光明面”里的事，余一对她说：“那天去了一趟‘光明面’，想起了电视剧《封神榜》。黄导算是‘通天教主’，教内人众，魑魅魍魉，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书冉对这个比喻很不悦，说：“这样说来我岂不也是个女妖？”却被自己的这句话说得高兴起来，又说：“女妖好，我喜欢当女妖——有哪个女妖不漂亮？”
余一说：“你确实有点像女妖。俗话说，天将降好身材于女人也，必先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可你每次都举口大吃，却偏偏不发胖，小腰跟水蛇似的，你不是女妖是什么？”
一句很客观的恭维如百步穿杨一般准确地挠中了书冉的痒处，她高兴得不行，说：“这句话哀家特爱听。赏赐黄马褂一件，下次再随哀家去光明面，给你介绍更多制片人认识，即便干爸这里不行，也叫你的《忍冬藤》忍完寒冬，忍出个春暖花开来！”
她这一说，余一突然觉得自己和她的关系就像汉武帝时期的陈皇后和司马相如，她之所以对自己青眼有加，是因为自己能写出《长门赋》来。不同之处在于，即便陈皇后再欣赏司马相如，也不会容许他吻自己……
青青听说“光明面”里有演艺活动，很是羡慕。“里面真有演员呀？有明星吗？”她问。
“当然有了。我那天乘电梯，瞧里面一个人非常面熟，越瞧越面熟，后来忍不住叫了起来：‘这不是陈奕迅嘛！’他朝我笑笑，走了。”书冉说。
青青更加羡慕：“哇，那下次有明星来，我们能去看看吗？”
余一转头看看书冉。
“当然可以！下个周末就有一场文艺演出，咱们一起去吧。”她把目光转向徐阿姨，“徐阿姨你也来吧。”
“你们年轻人去玩，我去干什么……”
“来嘛来嘛，谁说您不能去嘛。再说，您也年轻得很呢！”书冉的嘴巴甜得要命。
“对啊，去吧，然后咱们一起回来。”青青也撺掇她。
“子曰：‘吾从众。’”余一引经据典地劝了徐阿姨一下。
徐阿姨终于笑着答应：“好吧，我来北京好几年了，还没看过现场的文艺演出呢，倒也真想去看看。”
余一送书冉走出紫穗山庄的大门时，有风吹来，弄乱了她的头发。书冉微微眯了眯眼睛，抬起手，轻轻抚了抚那些被吹乱的发丝。有夕阳的余光洒落在她的睫毛上，看上去微微发颤。余一从侧面看到了，刹那间脑袋里闪现了童年时最喜欢的歌词：“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还想到了家乡山脚下那个不知名的小湖，少年时的他曾路过那里，看到荒草萋萋，夕阳的余晖照射在湖里，有一种宁静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已经多年不曾拥有了。就在这一瞬间，书冉脸上那昙花一现的奇异的美，使他的心颤动了一下，随即泛起了莫名其妙的忧伤。书冉大约察觉到了他目光的异样，转过头来，望着余一痴痴的眼睛，一怔，但余一笑笑，她便也不知所以地笑了。
余一想这也许是瞬间的“天人合一”的效果。彼时正是黄昏，“美人”加上“迟暮”，所以产生了那样的美感。他觉得这应该是可以复制的。于是两人走到中关村购物广场时，霓虹灯闪耀之下，他见书冉长发飘动，便叫她站定，眯眯眼，抬手抚摸头发。书冉莫名其妙地照做，出来的效果却似是而非，余一不禁惘然失笑。“神经，搞什么飞机，本小姐压根就不是那个型。”书冉不满地说道，“瞧我给你摆个pose。”她燃起一根细细的香烟，抽一口，眼神迷离地瞧着余一，问：“怎么样？”余一犹豫了两秒钟，说：“好。”
“对了，下周末咱们去光明面，你叫唐醋也来吧。”书冉说。
余一送完书冉后便去找唐醋，但唐醋表现得非常不感兴趣。
“你的偶像黄晓明也会去，你难道不动心？”余一诱惑她。
唐醋义正词严地说：“我已人非少年，早过了追星的年龄，虽然很喜欢黄晓明，但对于偶像，还是远远地看着为好。况且‘光明面’里那么多龌龊之人，对于一个警察来说，无论从职业操守上，还是从善恶的情感上，都是不见到为好。”
余一见此情形，更想让唐醋去了：“怎么才肯去？”
“真的有诚心请我去？”唐醋故意表现出一点兴趣。
“有，不信你可以钻进我胸腔里去问问心脏，不可否认它长得很丑，像一颗椰子，可是它很温柔，而且绝对不会说谎。”
“那倒不用，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就可以证明你有诚心。”
“何事？”
“你和你前女朋友的事。”
余一一愣，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看着唐醋那温和的、透着理解和同情的眼神，突然觉得，说一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便把他那老掉牙的破事儿又说了一遍：洛宛是某学校新闻系毕业生。她一开始很欣赏余一的母校，以及他的专业法学。因为这个专业很光鲜，很有钱途。但余一志不在此，既不想干律师，也不想做法官，硬是跑到报社做一个新闻记者，和她成了同事。她只好转而欣赏余一的才华。可余一虽然写作不止，却越来越穷困。她再无可欣赏之处，终于琵琶别抱，转而欣赏成功中年男。
“正如某作家所说，再激进的少年，终会变成养家糊口的男人；再文艺的女青年，终会变成油盐酱醋茶的女人啊。”余一感叹说。
“不能一棍子打倒所有文艺女青年吧？你自己遇人不淑而已。”
“当今之世，真还有‘淑’女？”
“废话！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她的比喻让余一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唐醋愠道。
“怪不得有人叫女人为‘马子’。”
“你去死吧！”
结果唐醋真去了，打扮入时，花枝招展，不知道的会以为她也是混迹光明面的某位尚未成名的演员。他们包了一桌，书冉请客。她说这次在光明面里自己算半个地主，尽一下地主之谊是必要的。门外小广场上果然有文艺活动，而李定与青青看来真是来看文艺演出的，兴冲冲地在外面观看。徐阿姨却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来看演出，但像是接到了东晋庾亮的信，没有越雷池一步，一直在桌上吃喝聊天。
在这个地方，他们不免又谈起了刁友乾，书冉再次夸奖他“识见非凡”，这次连唐醋也深表赞同。她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位领导的传奇故事，好多大案要案，别人一筹莫展，他出手就能迎刃而解，就业务能力来说，那是相当地牛。
正说着，书冉突然一声欢呼：“呀，领导，你也来了呀！”朝门口看去，果然见刁友乾挽着一个姑娘，朝这边款款走了过来。
余一一看到那姑娘，登时一阵天旋地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桌上的一只杯子应声而倒。
“怎么了？”身边的三个女人异口同声地问。
“她……洛宛。”余一艰难地说。他感觉呼吸都快停滞了。
徐阿姨还不觉怎样，因为她不知道洛宛和余一的故事。唐醋和书冉却是吃了一惊，两人齐齐朝洛宛瞧去。
洛宛还是那么漂亮，只不过明显地丰腴了，风情万种的打扮配上精心设计的发型，一股雍容高贵的气质。“哟，祖母绿！不错噢。”书冉说，“瞧她戴的那串项链，那几颗翡翠可是价值不菲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