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李瑜的目光温柔如水，看着她迷糊的模样，唇角含着宠溺的笑意。可是，秦清总觉得他的表情有点说不出的古怪，有什么地方别别扭扭的。她把头从枕头上挪开，轻轻地挨到他身边，困惑地道：“瑜哥哥，你怎么了？”隔着咫尺的距离，她看到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不觉有些担心，伸出小手去摸他的额头：“是不是来的路上不小心吹了冷风，着凉了？”
李瑜一把抓住她摸来摸去的小手，低声道：“没有。你困了，赶紧睡吧！”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话一出口，不觉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清了清嗓子，不过脸上的红晕就更明显了。秦清怎么肯依？听他声音都变了样，眉头皱了起来，瞌睡也全醒了。她一把掀开被单，就要下床，“我去给你拿药！”
脚尖刚刚碰到地面，人就被拉住了。“不用了！我真的没事！”李瑜的表情是万分的尴尬，脸上的红晕都蔓延到了耳根。秦清看他一眼，更不信了，摇头道：“不吃药也行！可至少让我给你倒杯热水啊，医生说了，感冒了要多喝水休息……”李瑜听着，露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一个劲地拖着她，再三保证自己没事。
秦清从未见他这么奇怪，心里疑惑得要命，但见他面色和声音都逐渐恢复了正常，总算勉强放心。她催着李瑜躺下，关掉了灯，自己也钻进了被窝。床并不是很大，两个人隔着尺许的距离。
房间里静悄悄的。很久之后，李瑜悄悄向外挪了挪身体。秦清迷蒙中察觉到动静，立即将被子往他那边送了送，生怕他盖不全会着凉，嘴里嘟囔了一声：“就只有一床被子，睡觉还不老实，唉……”缩回的手从李瑜胸前擦过，忽然感觉到他的温度比自己高出许多，骤然吓一大跳，缩到半途的手拐了个弯，想也不想又往李瑜头上摸了过去。
小手再次被李瑜捉住。他的手烫得吓人，声音却透着万般无奈：“清清，乖乖睡觉，好不好？”秦清奇道：“瑜哥哥，你一点儿都没睡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让她觉得说话有些费劲，她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人却像鱼一样迅速地蹭到他身边，隔着薄薄的衬衫，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燥热，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你真的在生病，不许狡辩了！我这就去拿……”
秦清说着便要从他身侧坐起，一只手被他捉住，她便用另一只手支撑。手掌不小心撑到他的身上，也被他迅速握住。她的身体坐起一半，忽然失了凭借，不受控制地跌了回去，落进他的怀里。黑暗中，两人双手交握，身体紧贴在一起，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氛，秦清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异样。
“清清……”李瑜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忽然抱住了她。秦清有一点不安，她缓缓地伸出小手回抱他，像平时那样，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前。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人，只是今夜，总有些地方不太一样。她抬头去看李瑜，软软地叫了声：“瑜哥哥……”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的灯光，她突然对上李瑜的眼睛，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里，有着火热的渴望和深切的隐忍。
秦清忽然明白过来。她的心里咚咚直跳，脸孔不由自主的发烫。
“清清……快睡吧……”李瑜慢慢地松开双手，要将她推开。她却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量，环抱着他不肯离开。他的声音有些着急：“清清，你做什么？”秦清不说话，咬着嘴唇，抖着手在他胸前摸索着，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
李瑜像是呆了，直到秦清的手捏住下一颗衣扣，才猛地一把捉住，颤声道：“清清！”秦清被他握住手，也不挣动，抖抖索索地伸过头去，在幽微的光亮里寻找他的唇。四唇相触，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狠狠地吻住了她。这个吻，和以前的都不同——以前的他，总是浅尝辄止、温柔流连，这一次却带着压抑不了的激情和热切。
秦清有些头昏，有些害怕，可因了这是瑜哥哥，她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任他带着自己在惊涛骇浪中浮沉，努力地与他应和。半晌之后，李瑜似是清醒过来，又要将她推开。她紧紧地抱住他不放，将头埋在他的肩上，用极细的声音道：“瑜哥哥……我愿意……”
李瑜的身躯巨震。片刻之后，秦清眼前的世界忽然颠倒，头和背深深地陷进柔软的床垫，身体却整个落入一个滚烫地怀抱。眼前咫尺是他的面孔，他们呼吸相闻，他凝视着她，目光明亮，像映着夏日的星光。
这一夜，他是急切的、青涩的，甚至有些笨拙，可是他的温柔却将她融化。在那如温暖海洋一般的怀抱里，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福，幸福得永远不想离开；她在他的呵护里进入梦乡，再也不想醒来。
可是，甜甜的睡梦总是被人打断。
“秦清，别睡了，快点醒来吧！”这是谁的声音？有点耳熟，可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打算理会，那个声音却锲而不舍地在她耳边念叨着：“起来吧，不管多痛苦，问题总是要面对的，我记得这是你和我说过的话……”秦清蹙起了眉头，到底是谁，睡个觉也不肯让人清静呢？真讨厌啊！
“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木制的房门被人撞开。秦清被大大地吓了一跳，“蹭”的一声翻身坐了起来，耳边恍惚听到一个人嘶声道：“清呢？！”声音无限惶急，透着彻骨的惊恐。
大雪没留下一点踪影，窗棱中耀眼的阳光，照在脸上竟有几分灼热。实木的小圆桌上放着油灯，一扇单页的木门，外面是青草悠悠的小小院落。秦清呆住。怔神间，打门声再一次响起：“清姐，快起来，李相公醒了！”
瑜哥哥？听到这个名字，秦清顾不得多想了，匆匆地套上衣裙便去开门。门外站着济人堂的学徒方明，木门猛地敞开的时候，他擂门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身子向前一倾，差点栽进院子。他来不及抱怨，站稳脚便立即嚷道：“李相公醒了，就在一刻钟前！清姐，快过去医馆！”
秦清带上院门就跑。穿过陌生又熟悉的、两面墙上长着青苔的小巷，不一会，她穿过了朱雀大街。这条建康城的主干道，每一个白天都那么喧嚣热闹，人们脸上洋溢着用不完的朝气和活力。秦清的脚下缓了缓，忽然有些恍惚，可是远处的周济人已在向她挥手，清癯的面容带着难得一见的喜色。她的心里一暖，立刻将疑惑抛到九霄云外，快步赶上前去：“周先生！他真的醒了？他没事了？”
“嗯。他刚喝了些粥，精神也好了不少了。”周济人总是板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慈爱：“他一醒来就问你，快去吧！”“谢谢先生！”说完最后一个字，秦清已风一般地从他身边跑过，向后院奔去。
李瑜坐在床上，背靠床柱，嘴里跟小药童打探着消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当秦清的身影终于出现，他微不可觉地松了口气，像是这才真的放下心来，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
“瑜哥哥！”秦清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以为将永远失去他的恐惧在瞬间释放，泪水汹涌而下。“傻瓜，我不是没事了吗？”他轻轻地抚着她的秀发。他的声音是那样柔和，似能抚平所有的创伤，她在他的怀里拼命地点头，却哭得更加厉害。
药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李瑜替她缓缓擦去脸上的泪水，低声道：“清清，你受苦了。”秦清不住地摇头：“不苦，一点都不苦！只要你没事，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不会苦！”她紧紧地抱着身前的这个人，感觉到他也重重地回抱她，觉得所有的痛苦、彷徨和绝望都在渐渐离她远去。
“清清，你告诉他们，我是你相公？”良久之后，他问她。“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抬头望进他的眼睛，轻声道：“李瑜，我们结婚吧！以后，你只有我，我只有你，再也不分开！”他的眼睛里有光华流转，深深地凝视她，“清清，你想好了吗？你还这么年轻，嫁给了我，今后就没有机会再和别……”
他的话终结在她柔软的双唇中。她再次伸出手去，一点点环住他的腰，将头倚在他的胸前：“瑜哥哥！我愿意……那一夜，我说过，我愿意，永远也不会改变……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我愿意。”
房间里安静极了，没有人再说话，两个人久久地依偎在一起，祈愿这一刻天长地久。一片云彩飘过，遮住了耀眼的阳光，似乎盛夏的烈日也不愿惊扰了这对恋人。许久之后，秦清清柔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一会儿我们就搬出去，然后我去买酒，今晚，喝过交杯酒，咱们就是夫妻了——李瑜，你还没见过我们的小院吧？很安静、很整洁，我买了新的家具……”
“清清，你从哪里弄到这么多钱？”李瑜不安地问道。秦清本能地就想将手藏到身后，随即意识到此事不可能瞒过去，于是只若无其事地道：“我当了镯子，换了一大笔银子。”李瑜大吃一惊，急道：“容姨留给你的玉镯？！清清，你……”秦清按住他的嘴，微笑道：“镯子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镯子没了，却换来了我们的小院、小屋，那是我们的家——我终于有家了！李瑜，你不替我开心么？”
“清清……”李瑜的眼里除了心痛，还是心痛。他只能用力将怀里的人儿抱得更紧，柔声道：“开心，当然开心……清清，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我会永远照顾你、陪着你，终有一天，让你真正的开心！”秦清的身体微微一颤，泪水默默流了下来，打湿了李瑜的衣襟。耳畔，是他坚定的声音：“那只镯子……也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