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十二昏昏沉沉地睡着,恍惚间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慢慢往下沉,于是禁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抓到什么东西来支撑一下。她乱伸着手臂抓了半天,最后终于碰触到了一件柔软温暖的东西,立刻八爪鱼似的抱了上去,而那样东西竟然也就伸展开来抱住她。
不知道怎么就有种安心的感觉。
定然是师傅,她脑子里还残存着一点昏睡之前的记忆,当下偷偷睁开眼,往上看了一眼,却瞧见那样东西正好是那位欠揍的皇帝,登时满脸失色地伸脚便踹。
千荀祁哎呦了一声,将她踢过来的脚握住,笑嘻嘻地说道:“十二姑娘,你这一脚下去,朕可就得跟小牙子一般模样了。”
谈十二哼了一声不准备搭理他,勉强坐起身子,瞧见自己衣衫整齐,这才稍稍放了心,往外看去,发现天色已晚。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竟然睡得这么死,连怎么到的皇宫都不知道。
“师傅呢?”她掀开被子下床,扫了一眼千荀祁,发现他倒是只着中衣,登时脸色又黑了一些。
大概是睡得太久,跳下床的时候只觉得昏眩了一把,连忙伸手去扶着床边,听见千荀祁说道:“国师大人明早来上早朝,今晚留在无尘宫了。十二姑娘,你伤寒刚退,朕觉得,你还是到床上来多躺一会儿。”
“不用了。”她拒绝得很干脆,本来想指责他如此逾矩,但是想想,人家是皇帝,若不是她捉弄他,早已经是后宫三千,这上荣国的佳丽有哪一个不是他抬手便可得的女子?
因此她也不打算咬着帕子闹着要他负责了,身为一个皇帝,若是要负责,指不定那要他要他负责的女子们,能站得排出城门外头再绕城三圈。
再者,她要的是师傅。
谈十二是个既迟钝又敏感的人,只对心头好的人和事感兴趣,至于这位皇帝,还是请他从哪里来便回到哪里去好了。
千荀祁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坐起身来,取过旁边的衣服,咧嘴笑道:“十二姑娘,你且来瞧一瞧这是件什么物事?”
谈十二脑子里还觉得晕晕的,闻言便望过去,看完之后觉得更晕了,只瞧见千荀祁从衫子之中取出一方帕子来,慢慢展开,而后笑吟吟地望着她。
那帕子……
正是十年前她用来裹伤口的帕子。
在那场祸事之后,谈十二也弄明白了那名帮她裹伤的少年便是当今太子,想必是跟着那位趾高气扬的国舅大人来凑热闹,无意中遇见。
莫不是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后退一步,脑子快速地转了几个圈,还没想到对策,便听见他继续说道:“朕总觉得十二姑娘似曾相识,但却想不到在哪里见过,直到朕无意中又找出了这条帕子。”
他将帕子拿起来,笑眯眯地说道:“这才确定了,原来十二姑娘便是朕当年一见钟情的女子。”
……一……一见钟情……
谈十二闻言只觉得腿上一软,她当年才六岁,这千荀祁最多也就是十岁左右,小小年纪,一见钟情个什么劲?
果然是老皇帝教子无方吗?
“朕当年与姑娘一别,事后多方打听,才知道姑娘乃是谈家乐师的掌上明珠,无奈朕那时太小,要娶太子妃还尚早,只得忍住,只想等姑娘一成年便去提亲。”
谈十二头晕晕地听着,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开始发热了?
这位皇帝爷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再到后来,朕听说谈家涉及谋反,满门抄斩,当真是伤心欲绝,只以为姑娘香消玉殒了,哭了好几天,唉……”他将帕子蒙在脸上,状似抹泪,“姑娘都不知道,朕的眼睛都哭肿了……”
谈十二身子晃了晃,赶紧扶着墙壁站好,她已经言语不能了。
这位皇帝陛下,您还能更扯一些吗?
“好在朕终于寻到了你,人生算是圆满了……”千荀祁将脸上的帕子拿下来,登时露出一张笑脸来,让谈十二怀疑他方才根本便是在偷笑。
况且,皇帝陛下,您圆满的人生便只有这点东西吗?
“朕既然寻到了十二姑娘,定然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实话说了吧,之前一直不知道姑娘便在国师身边,如今知道了,便要方设法弄进宫里来,所以——”他笑了一笑,“朕使了点小阴谋,总算把姑娘弄到朕的龙榻上来了。”
千荀祁说完了,执着那帕子,眼神亮亮的注视着谈十二。
如果说师傅说话是毒辣,这皇帝讲话便是猥琐。
谈十二真想把阿青叫来瞧一瞧,这世上最猥琐的人是谁!
她咳了两声,才道:“皇上说笑了,十二乃是一乐师的女儿,有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惦记?我看我还是……”
此地不宜久留,她边说边往后退。
千荀祁默默地瞧着她往后退,忽然翻身从床上站起,朝着她走过去,谈十二立刻退得更快,几乎快要退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他几步上前,一把扣住手腕。
“十二姑娘,既然来了,便来一解朕的相思之苦吧。”他继续劝诱她。
“我喜欢师傅。”她将话扔出去,步步后退,“十二已然心有所属。”
“嗯……”千荀祁一边走一边说道,“朕记得国师乃是僧侣,不能婚娶,十二姑娘只怕爱错了人。”
“我对师傅心意已决,不管他能不能婚娶,我都……我都喜欢他。”她这是第一次倾诉对年哲涵的爱意,没想到对象竟然是这个皇帝。
“哦。”千荀祁点点头,“果真是情深意切,只是十二姑娘,莫怪朕没有提醒你,谈家满门抄斩,姑娘现在还是个逃犯呢,国师大人窝藏逃犯,只怕……”
谈十二终于忍不住了,后退两步正色道:“皇上,十二此次入宫,本就是要助皇上一臂之力,然而皇上却咄咄相逼,到底是为何意?”
“朕只是喜欢姑娘啊。”
千荀祁的表情很无辜,也很受伤,看得谈十二心里一阵哆嗦,恨不得此刻冲出门去。
“皇上这意思,便是要要挟十二就范?”
她微微眯起眼睛。
“不不,朕这是愿者上钩。”千荀祁仍然步步向前,“十二姑娘可以自行选择,反正朕心下也早已看着国师甚觉不爽,朕居然连个妃子都不能立,这师傅的帐,正好算到徒弟身上岂不是理所应当?”
谈十二闻言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原来这废柴皇帝如此小心眼儿,表面上看不出来,心里面却是因为这件事情计较到今天。
她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既然硬的不行,那么……
她已经退到墙壁边上,身后无路可退,瞅着千荀祁慢慢欺身过来,只得伸手挡了一挡,说道:“皇上,方才您说喜欢十二?”
“对啊。”他的手已经开始轻轻抚着她的脸。
谈十二哆哆嗦嗦,从来没有这般被人逼迫过,一时间心头真有绝望的感觉。
但是,人生便是要在绝望之中寻找希望嘛!
她强自镇定,时刻提防着千荀祁会不会将她一把抱起扔到那张龙榻上去,一边飞快地思考着。
“皇上,喜欢一个姑娘,便是要得到她的心才好,但是你这般逼迫我,我很难喜欢上你的……”她努力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虽然这个看起来也是十分牵强。
他堂堂大国皇帝,想要一个女子还需要跟本人商量吗?
果然千荀祁摇摇头,说道:“朕不要你的心。”他挑高了她的下巴,嘿嘿一笑:“要身体就足够了。”
说罢,便将唇印了上去。
谈十二呼吸一滞,登时觉得唇上一热,接着便开始拳打脚踢起来,千荀祁却不管不顾,只亲了个够,才放开她,意犹未尽地说道:“十二姑娘的唇好甜。”
她脑袋胀鼓鼓的,两手紧握,捏成一个拳头,顺了半天气,才免于让自己做出弑君的事情来。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满脸红晕,因为发怒睁大的眸子,还有唇上红艳的模样,让千荀祁瞧得甚为开心。
“姑娘这一入宫,朕便不打算放手了。”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红唇,喃喃道。
“皇上以为如此便可以将十二困在宫中?”她将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脚可在我身上。”
她不知道为何有些痛心,此刻的千荀祁完全不似当年初遇时候的少年,虽然有些霸道任性,却也是顾惜他人,现如今,竟然会强迫她就范。
“没关系啊。”千荀祁一脸的满不在乎,“十二姑娘尽可以从这宫里走出去,只是这谈家逃犯失踪了十年,竟然在国师的无尘宫里出现,朕以为,国师大人定然要给这满朝文武还有天下百姓一个交待才是。”
谈十二立刻恨恨地瞪着他,她很清楚,如此一来,年哲涵必定会声誉扫地,而且那朝堂之上,早已有人对国师享受的特权眼红不已,如果有了这么个机会,自然会用尽全力来扳倒他。
千荀祁的手已经握住她的腰肢,往胸前一带,笑道:“朕以为,十二姑娘对国师大人情深意重,必定不会做出对他有害的事情来,是也不是?”
这根本就是赤果果的威胁啊!
但是谈十二却只能沉默地听他说,当年年哲涵救了她,她又怎能陷他于不义?
“皇上忘了,皇室律令第一条……”她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去他的皇室律令。”千荀祁忽然笑道,“不过是个律令罢了,先皇能立下这规矩,朕便不能改了吗?”
谈十二抬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她已经料到这皇帝之前的废柴行为都是装傻之举,却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张狂如此。
千荀祁忽然放开她,往后退开两步,将袍袖一甩,笑道:“十二姑娘,你大概已经发觉朕的意图,没错,这万里江山,朕定然会从付清远的手里一点一点地夺回来。就包括你,朕也会从国师那里夺来。”
谈十二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不知道是大病初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浑身打起冷战来。
千荀祁将她抱住,她一直挣扎,等到被按在床上,盖上被子的时候,几乎要泪牛满面了。
她的第一次不会就是这么被强迫的吧!
谈家家风开化,也从未教过她三从四德的女子教条,再加上整日跟哥哥们一处,她性子本来也比较外放,才能在后来一次一次去扑倒年哲涵,并且爬上他的大床。
只是尽管对于女子失贞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太在意,她内心还是想把第一次留给心上人啊,就算年哲涵并不能娶她……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千荀祁坐在床边笑了笑,说道:“其实朕也是一番好意,十二姑娘,你留在国师身边多年,难道不知道他心里的女子是谁?”
谈十二的心情登时沉重了起来。
那女子……是阿良姑娘。
尽管这些年里,师傅极少提起阿良,平日里也从来没见过阿良踏足无尘宫,但是国人对于国师的各种传言,她还是略有所闻的。
听说年哲涵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也均是世交,但是年哲涵十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幸好被老国师所救,而后便跟随老国师修行,遁入空门,更在师傅三十年满的时候,以十二岁的年龄被委以国师之任。
阿良虽然没有来过无尘宫,年哲涵却会每年都失踪一段时间,据闻是出外云游,十天半月才会回来,起初谈十二也不甚在意,但是后来听闻传言,年哲涵那段时间是去阿良那里做客,这是他们曾经的约定。
只是人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
谈十二自然不信,但是此次师傅竟然失踪了数年,而且一回来便在一心楼里出现,实在让她不得不去相信。
“所以……”千荀祁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朕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啊。”
谈十二闭起眼睛不答,只任着他的手指在脸上慢慢抚着。她此刻心头大乱,又不得挣扎,干脆放松了等着被红烧或者清炖。
等了一会儿,蓦地感觉到千荀祁起身,低声吩咐小牙子准备上朝,才恍然明白已经快到了天亮时分。
“朕会派人送你去见燕姬姑娘。”千荀祁一边着衣,一边说道,“知道你有复仇之心,朕便送你去仇人身侧,只是今日燕城将军便会回朝,十二姑娘切记不要轻举妄动。”
他往卧榻边走了两步,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亲:“至于你的身子,只管等着朕来取吧。”
谈十二躺了一会儿,等千荀祁离了寝宫,才一骨碌爬起,套上衣服便往外奔。
师傅……
年哲涵今日会上早朝,她一定要在半路截到他,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在皇室律令还生效的时候,师傅肯开口跟皇帝要她回无尘宫……
她奔得又快又急,鞋子都没提上,跑着跑着便掉了一只。
宫人们瞧见一个姑娘从皇帝寝宫奔出来,只道是昨晚侍寝的女子,尽管皇室后宫空缺,但是皇帝还是要解决一下生理需要的,因此都很默契地当做没瞧见。
一直奔到宫门附近,小牙子正立在门口左顾右盼,看见她惊讶地说道:“十二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快让我出宫!”
“可是皇上有令……”小牙子甚是为难。
谈十二急了,眼瞅着时辰快到了。她假扮国师的时候知道,这百官要上早朝,一定会从此宫门经过,是以哪里也不去就等在这里,可是却被这狗腿子小太监拦住。
正自着急,忽然听得一阵马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她一把拨开小牙子,奔出去一望,果然是国师的马车,正自喜不自胜,却看见另一辆马车也跟着过来。
她一下子收住了脚步。
那马车,她认得,正是宰相大人付清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