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哲涵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扶着阿良要离开，谈十二有些恍惚，瞧见他要走了，才跟上两步：“师傅，你当真……”
“自然当真。”年哲涵没有回头，“这三天我会尽快将国师一职的所有事物传授于你，记得晚膳后来找我。”
阿良回了一下头，望了一眼谈十二，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嘴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着回过头去，跟年哲涵一同离去了。
等两人一离开，谈十二便如同失去了浑身力气一般，登时软软地向后倒去，不过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宽厚的怀抱，她茫茫然地往上一看，千荀祁正扶着她的身子站着，一脸关切，还有点点的不悦。
他将谈十二抱起走到卧榻边，燕城立刻很识相地将位子让出来。
千荀祁将她放下，抚了下她额前的头发：“小十二，你真的这么喜欢国师吗？”
谈十二望着他，忽然扯住千荀祁的袖子，一句“你帮帮我”差点便要说出口，只是瞧着那人的目光，忽然便开不了口。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笑道：“方才是我失态了，皇上莫怪，只是三日后我便会为国师，十二性子不似师傅温和，刁钻古怪，皇上可要慢慢适应了。”
千荀祁瞧着她，苦笑了一声：“好。”
是夜，晚膳过后，谈十二便往年哲涵所住的院落而去，一路上心情起起伏伏，及至到了门前轻叩两下，唤了声：“师傅。”
里面有人低低应了一声，过不多时，房门便被打开，年哲涵依旧一身白袍从里面走出来，谈十二下意识地往里面望了一眼，瞧见卧榻之上躺着的，正是阿良。
她迅速地将头低了下去，还是被年哲涵看在眼里，随即将房门在身后合上。
“阿良已经睡下了，我们到前厅去吧。”年哲涵走在前面，谈十二咬了咬嘴唇，慢慢跟在后面。
大概侍从们都已经休息了，院子里十分安静，夏天已经过了大半，不似前些日子那般闷热，甚至有些凉意。
这院子是谈十二十年来走了无数遍的，平时闭着眼睛也能数着步子走，今日却觉得十分漫长。
“师傅，”她在后面开口，“就在院子里吧，厅里太闷了。”
年哲涵止住步子，转过身来：“也好。”
他就那么远远的站着，微微笑道：“其实前些日子你假扮师傅做国师也挺不错的，原本我也没什么要再交待你的，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再叮嘱一番。”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道：“你这段日子把无尘宫的奇门遁甲都撤了，为师明日自会再重新布置起来，这个防护还是会有的。另外我会把阿青留下来照顾你，她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却是真心对你好。”
他说一句，谈十二便嗯一句，十分乖巧。
“至于宫里的那些事情，十二，我知道你复仇的念头仍在，只是人心叵测，我还是担心你。你最近和皇上还有燕城走得太近，宫里少不得会有什么话传出来，要多加小心。”
这话说得像离别赠言似的，她漫不经心地听着，脸上挂着笑。
年哲涵瞧着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完全没听进去，也不点破，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与阿良成亲之前的这段时间仍然会住在无尘宫里，届时有什么事情不清楚都可以来找我……”
“不了，师傅。”谈十二笑眯眯的，“我跟皇上约好了，师傅成亲之前的这段时间，我先跟着皇上住到宫里去，一来是好处理乐师局的事情，二来也不打扰师傅跟阿良姑娘在此居住，三来也容易接近宰相大人。”
这话出乎年哲涵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下，才道：“也好。”
谈十二等了一会儿，道：“师傅若没有什么事情，徒儿便先行回房了，皇上还在等着我。”
年哲涵皱眉道：“这么晚了，皇上还不回宫，住在你房里，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徒儿等会便随皇上回宫了。”谈十二望着他。
年哲涵微愕：“今天晚上就要走了？”
“是的。”她实在是一刻也不能多呆了。
年哲涵陷入了沉默，谈十二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听见他轻声说道：“路上小心。”
她匆匆地应了，便要回房去，低头从他身边经过的那一刻，她看见他的手那么紧握了一下，似乎便要抬起，但是一直等她走得远了，那双手也还是垂在身子的两侧，动也没有动。
一直快要转弯的时候，谈十二才敢回过头来，看见年哲涵还立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背影显得有些寂寥，他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而自己，只要转过这个弯，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回到房里的时候，燕城早就回去了，千荀祁正横在她的卧榻上等着，一见她进来，便仔细瞧她的脸色，自然是不太好。
千荀祁不动声色地从卧榻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吧。”
出了无尘宫的大门，谈十二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大门口黑漆漆的一片，唯有门前的灯笼高高悬挂着，发出微弱的光芒来。
此番离开，年哲涵也没有出来相送，或许也回去陪阿良，或许是因为过些日子谈十二还要回来，只是她却不能保证自己还会去见他。
只怕连他的婚宴她都不会去的。
千荀祁非常有耐心地等着，一直到谈十二慢慢走了回来，才将马车的车门拉开，伸手要扶她上车，却被闪开了，他微微一愕，也跟着跳上马车。
马车走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大概是看出谈十二今日心绪不佳，千荀祁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逗弄她，只是瞧着她面色不好，终于开口道：“十二啊，回去之后我给你看新做的……”
“皇上。”谈十二忽然开口，千荀祁还没说出口的“卧榻”两个字便生生吞回到口中，“我此番回宫，不适合再与皇上同榻而眠，三日后，十二便是上荣国国师，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胡闹了。”
千荀祁心头有些焦躁，脸上却不动声色：“朕以为，只要无人乱说，小牙子都看得紧些，便不会有问题。”
谈十二蓦地笑了：“皇上，这些日子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只怕不会少，从前说什么都好，但是以后就不成了。”
千荀祁往前探过身子，伸手握了她的手：“十二，我……若是你愿意，我便不管那些什么条条框框的规定，什么国师不能婚娶，你自入宫来……”
“皇上。”谈十二正色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世，势必也知道谈家与皇室的渊源。我谈家灭族虽不完全是皇室的关系，但是却是皇室不辨是非，偏听偏信的结果，故此，十二是决计不会入宫，不会与皇室扯上半点关系。”
千荀祁的脸色都变了：“你……”
“请皇室赎罪。”谈十二声音很坚定，低了头不去看他。年哲涵已然要迎娶阿良，她的感情无处安放，千荀祁对她太好，若是一个把持不住，只怕会将感情放在他身上也说不定，但是现在的她，却是一点也不想这种事情。
也许这就是天意，做了国师，不得婚娶，对于她来说，是个很好的选择吧。
千荀祁望着她，俊美的脸上现出隐忍的神情来，手在半空之中张开又合上数次，想让她扯进怀里，不顾她的意愿，也要让她入宫来。
他本想一点一点地，让谈十二适应他的存在，一点一点地接受他，没想到变故陡生，原本的计划一下子全乱了，表面的和平也全然被打破，就此不得再接近她半分。
沉默了半晌，他将手放下，坐了回去，沉声道：“也好。回去之后，我便命人将你的卧榻送到怡养宫去，你便去跟燕姬一起住吧。”
谈十二不抬头，只道：“多谢皇上。”
一路上两人再无话说，一直到了宫门处，千荀祁犹豫了一下才道：“现在天色已晚，就算你坚持要去怡养宫住，这么晚了去打扰燕姬总不太好。”
谈十二听他说得在理，便道：“如此便要再打扰皇上一晚了。”
两个人回到寝宫，小牙子自去外面守着，房间里只有一张卧榻，千荀祁很君子地一拱手：“十二先请。”
谈十二虽然觉得有些好笑，却因为心情的关系笑不出来，便脱了鞋子，也不解衣，爬上卧榻躺着睡去了，等了一会儿，千荀祁也跟着上了卧榻。
两个人中间还隔了点距离，千荀祁规规矩矩地躺着，谈十二倒不怕他突然袭击自己，她对他倒是十分信任。
躺了一会儿，她根本睡不着，听见身边那人也是呼吸颇为不畅，料想他也没睡着，于是闭起眼睛，试着调匀了呼吸，却听见千荀祁忽然在耳边说了一句：“其实……”
她心下狂跳了起来，沉默地一动不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却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听见他说道：“算了，没什么。”
谈十二差点要跳起来，这个“算了，没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千荀祁却就此不再讲话，过了一会儿，竟然呼呼大睡了，然而托他这么一句话的福，谈十二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加乱七八糟，却将年哲涵的事情冲淡了不少，捱到半夜终于也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千荀祁刚睁开眼睛，便瞧见谈十二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快说，你昨晚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大早就又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浮现着这句话。
千荀祁揉着眼睛，半天反应过来，哦了一声：“那个啊，我曾经听人说过，如果这么对一个人说的话，那个人会整晚睡不着的，所以我就试验一下了，没想到还挺管用的……啊，不准打脸！”
这么折腾了一回，谈十二的愁苦情绪消了大半，趁着寝宫无人，将千荀祁胖揍了一顿之后，将他丢在一旁去泪流满面。
随后她便到了怡养宫，跟燕姬忙了一整天，忙着又招过来几个官宦子弟，大赚了一笔银子，心情登时愉悦起来，恰好燕城也跑来找燕姬，三个人凑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决定晚上出去腐败，只是就地点的问题，谈十二跟燕城争执了半天。
燕城认为一心楼比较便宜，而谈十二宁死也不去一心楼，宁可去邀月楼挨宰。
最后的结果是，燕姬站起来柔柔弱弱地说了一句：“妹妹我倒有个好去处。”
于是此刻，三人便站在了大街上，对着一座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楼宇。谈十二念了下牌匾上的名字：“风月楼。”
随即又赞道：“这名字取得好，直接！”
这一看就是青楼啊，比那什么一心楼邀月楼看起来都舒服多了。
只是——
“燕姬，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的？”燕城只差吹胡子瞪眼睛了。
燕姬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曾经跟着义父来过。”
“义父会带你来这种地方？”燕城皱眉道，“这也有些太过分了……”
“别管什么过分不过分了。”谈十二有些不耐，“燕姬妹妹，这种地方燕城来还好说，我们来做什么？”
燕姬愈发不好意思：“其实……里面不光只有青楼女子，还有……还有男子……”
燕城目瞪口呆，正要拖着两人离开，却听见谈十二欢呼一声：“太好了！走，姑娘我要调戏美男去！”
说罢便一马当先走上前去，燕城拦阻已经来不及，正要上前两步再去扯住她，却被燕姬碰了一下，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谈十二便一步跨进了大门。
燕姬望了他一眼：“哥哥难道全然忘记义父的嘱托？”
燕城不语，那边谈十二已经在跟他们俩招手，燕姬笑盈盈地应了一声，拉起燕城的手臂也走了进去。
此刻夜色正好，却不知这一夜之后，很多事情就此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