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毒辣,刺目生疼,幸得山顶风急,带来丝丝凉意,方才拂去些许酷热。
饶是如此,落苍君的额头,脊背,乃至四肢之上,依旧汗流不止。
更令他饱受折磨的是,体外伤口流出的血水,与汗液混合胶着黏在一起,奇痒难忍,却又不能去抓破。
甚至,脚底的那双早已残破不堪的布鞋,已经和脚底渗出的血水合为了一体!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狼狈到全无人样的落苍君,最终还是走到了山顶!
巨石门前,艳阳高照,映得门上那道宗二字,熠熠生辉。
“呵呵……到了!”
落苍君抬起他那张略显憔悴的脸,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当他踏完最后一步的时候,实则已然精疲力尽,如今看到了山门,便再也无力支撑,眼见着就要倒在那座高耸入云的巨大山门前,一股清风拂面而来,生生托起了摇摇欲坠的落苍君。
“小友,尚且安好?”
诸葛靖玄隔空相扶,一脸善意。
这个少年在一路的攀顶过程中,给他留下了深厚的印象,尤其是到了后半段,他是用着前无古人,后世也很难再有来者的方式,一步一步爬上了山顶。
如此决心韧性,堪称千载罕遇!
落苍君被那股清风托起后,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骤降,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心头,心中颇觉快意,于是挣扎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欲行礼叩谢。
诸葛靖玄大手一挥,朝落苍君拂去,但见落苍君体外伤口,皆自行愈合,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小友你体内之伤,乃山灵魂音所致,老朽暂无速效之法可愈,你稍作调养数日便可。”
诸葛靖玄说完,目光炯炯地盯着落苍君,口中不住赞叹,好一副天人之资的根骨!
落苍君目不斜视,心中百感交集。
此行灵山,于一路之上,师叔无不冷眼相加,及至山道,又弃之而去,自己茕然一人,扛道祖威压,受山魂排斥,被道雾迷途,原本以为,整个灵山都会摒弃自己,整个世界都容纳不了自己……
直到现在,才终于发现,原来,还是有人愿意向自己抱以善意的微笑!
很多时候,一个身处绝境中的人,并不需要别人太多的帮助,也许,一个笑容就够了!
落苍君就是那个身处绝境的人,因为诸葛靖玄无心的善意,第一次,让他觉得灵山有了一种亲切感,也让他有了留下来的念头!
“晚生多谢道长!滴水之恩自当涌泉以报!他日落苍君若能得偿大愿,道长今日之恩必铭刻于心!”
落苍君由衷感激诸葛靖玄的出门相迎和善意之助。
在他心中,此生有两大愿!
第一自然是换天改命,以报师恩!
第二则是位列罗天后,开轮回道,让哪些在九世里被自己杀死的人复生!
现在,多出了一个承诺,一个对今生第一个对自己抛出善意之人的承诺!
不需要多么壮怀激烈和踌躇满志的誓言,一句铭记则已足够!
一生九世,落苍君所遇之人,多如牛毛,不可细数,如今只剩下封存在八煞神识里的孤魂亡灵。
今世立志换天改命的他,被其铭记者,已如受天地大愿,从此命途改变。
诸葛靖玄贵为一殿之主,一身修为早已超凡入圣,自然在冥冥中感受到了这一丝妙不可言的变化,眉宇间有一股凝色显出。当下笑道,“小友他日若得心中所愿,老朽自当恬受此禄。”
两人三言两语间,竟有神往之感,恍若忘年。
“来,他们都在等你呢。”
诸葛靖玄说完,广袖轻拂,带着落苍君来到了正中央的莲花池畔。
灵山有金莲十二朵,开于华池之中,自道祖开宗立派以来,千年未枯,仿若超脱四季轮回,独享永生极乐,故又别称,极乐莲。
此时正值暮秋,万物皆颓,唯此金莲独绽,生意盎然。
随着诸葛靖玄带着落苍君的到来,众殿主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他们。
“哈哈,诸葛道友心急如斯,其心亦诚,可惜啊,掌教早有谕令,此子若是登顶,必入我青云殿门下,真是有劳道兄了!”
青云殿大殿主傅青云冲着诸葛靖玄略一拱手,脸上不无得意之色。
诸葛靖玄倒也不恼他,与落苍君之缘既已种下,师徒之分反而不妥,若是因此有了差池,得不偿失,当下爽朗一笑,道,“老道从不夺人所爱!”
傅青云大步流星跨到落苍君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很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道宗青云殿的正式弟子了!欢迎你加入这个大家庭!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只管与贫道说就好了!”
落苍君不落痕迹地点头称是,毕竟傅青云此时再怎么热情,也终归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再者,听闻他是遵掌教令,落苍君更不会因为这些热烈之词而感动得热泪盈眶。
傅青云不知落苍君与诸葛靖玄有故在先,也未曾察觉到落苍君实则冷淡的情绪,只道他是初入灵山,望生而怯,当下也不迟疑,朗声开口道,“诸位道兄,若是没有其他指点,贫道这就带着新徒儿回去了……”
傅青云话音刚落,众殿主还没人来得及开腔,一道青涩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已经响起。
“抱歉,道长,我只有一个师父。”
少年的话很淡,很轻,却很有力量!
与他已故的那位师父,如出一辙。
众殿主闻言,脸色不一,或玩味,或惊讶,或冷眼旁观。
入殿属而不拜师门,这是天下所有宗门的大忌!
纵然落苍君情况特殊,早已拜了中年文士为师,可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入青云殿,不叩大殿主,那他算是什么身份?
想到这里,不少殿主偷偷吸了一口凉气。
若是按道子之徒的身份来算,他几乎可以与这些修为高深,地位超然的大殿主并肩而坐……
可是,没有人愿意见到这样的结果。
这样尴尬的局面,只有两位殿主恍若置身事外,不急不躁。
三清殿大殿主,掌教列问自然是其中之一,他早已有言在先,将这摊子事丢给了青云殿去处理。
而另一位,自然是与落苍君结缘的长生殿大殿主诸葛靖玄。
傅青云老脸有些僵硬,是了,被当中这样说,谁人还能谈笑自若?
这句话的潜台词摆明了就是,你不配当我师父嘛!
“为何?”傅青云不得已,只好明知故问,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晚辈早有师承,诸位殿主也应该知道他老人家是谁。”
“道子!!”
不知是谁说了这两个字,全场气氛瞬间肃穆而庄严。
“嗯,既然如此,贫道……允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落苍君,所有殿主都没想到,傅青云竟然这么快就转过来了,因为这种事,实在不是一件小事!
传道而不为其师,名不正而言不顺,授罚无名,教诲难达,此为其一。
弟子不入师承,倘若他日为祸,殃及师门,何人清理门户?此为其二。
道宗千载传承,未逢此事,未开此先河,若破例,无往后来者,此为其三。
此三点,其一还好说,傅青云你气量大,能忍,能包容,那是你的事,但后面两点,关系的可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道宗香火延续的大事!
落苍君面有愧色,他实在没想到傅青云会这么快包容此事,原本他已经做好了不答应便下山的决定,如今看来,竟是自己心胸狭隘了。
“傅青云,兹事体大,非你一家之言可定夺,待我等请示掌教师兄后,在做决断。”
言罢,五大殿主皆相继离开,诸葛靖玄朝着落苍君点了点头,也抽身离去。
落苍君盯着绽放的金莲,神情恍惚。
“从今以后,就要踏出今世修行的第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