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二十一日便是除夕，东陵皇宫中的宫人已经开始布置起来。偌大的皇宫，每一座宫殿都要挂上崭新的大红灯笼，每一处角落都要打扫的不染纤尘。
杜臻，陵帝最宠信的太监，如今四十多岁。从陵帝登基开始成为太监总管，负责陵帝的饮食起居。逢年过节，宫里的用度都经他之手。本来这个时候杜臻一定是在上书房随侍陵帝左右，可今儿个杜臻却被轩辕陵打发去了宫外。说什么今年过年要让宫里多点儿人情味，去民间瞅瞅百姓是怎么准备迎接新年的，另外，顶顶重要的一点，去瞅瞅民间有什么稀罕玩意儿可以给宫里几个小主子做新年贺礼。杜臻当然知道陵帝的弦外之音，往年赏的那些个金银细软根本不讨汝初公主的喜欢，这次皇上是想讨好公主呢。
杜臻走在大街上，左瞅瞅，右看看，叹了口气，任务太艰巨。
千默正在书房里作画，突然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喃喃道：“谁在想我。”
玲珑正在为屋里的暖炉添炭火，闻言笑道：“公主殿下风华绝代，想公主您的人呢肯定多了去了。”
“哼！油腔滑调。”千默轻斥道。
“呐，公主，玲珑说的可是真话。”走到千默身边，用胳膊碰了碰为千默研墨的琳琅，说：“对吧？琳琅。”
琳琅研墨的手不停，轻声道：“别人想不想公主我不知道也不想探究，只要你我时时想着公主便可。”
玲珑看着琳琅一本正经的样子，做了个鬼脸，“我知道你对公主最衷心！但要不要这么没趣！”
“行了，行了。我累了，今天先画到这吧。”千默搁下毛笔，准备出去逛逛。
千默刚走出房门，就被玲珑喊住：“公主！您老是忘记披上斗篷，自个儿的身子自己不注意，公主您……”
“好！好！知道了。”千默连忙打断，笑着调侃：“玲珑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就像个老妈子。哈哈。”
“那还不是因为公主你总是不让人省心。”
“我这么大人有什么不省心的。”
“哎呀，算了。我总是说不过你。”
琳琅这时塞给千默一个暖手壶，不语。
走了几步，千默忽然停住步子，问道：“今儿个初几？”
“初九。”玲珑回答。
“哎呀，差点忘了。”千默有些懊恼，接着道：“让小厨房的人煮两碗长寿面，做些精致的小点心，嗯……再拿两壶酒。”
“是。”琳琅听完吩咐就下去准备了。
玲珑皱了皱眉，忽的意识到：“公主是想起西苑那位了么？”
“嗯。”
“可要我去准备些礼物。”
“不必，他不在意那些。”
琳琅很快准备好东西，带着几个提着东西的小婢女来到千默面前，行礼等候吩咐。
千默一边往殿门外走一边道：“琳琅跟着我，玲珑留下打发来访之人。”
西苑不属于后宫范围，属于接待使臣或者贵客的绮霞宫。千默穿过位于皇宫正中央的御花园，然后步行一刻钟左右才到绮霞宫，再步行一刻钟左右才到西苑。西苑属于皇宫最西边，说不上荒凉但足够冷清。千默熟门熟路的往里走，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一进西苑，就听见一阵比西苑环境还要清冷的箫声。千默放轻脚步，让小婢女将东西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千默提着食盒走进屋子，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房间里真冷。循着箫声，往里间走去，寻了几处，明明感觉箫声就在附近，却找不到人。干脆回到中间庭院，喊：“耶律若竺！给本公主出来！”
箫声未断，又吹了一连串尾音才停止，然后听得一个沉稳的男声：“公主勿恼，抬头看。”
千默抬头，发现耶律若竺坐在屋顶上，手里拿着一支箫，正望着她，似笑非笑。
“我给你带了寿面，下来吧。”
耶律若竺低头，眼睑垂下，掩去轻愁，嘴抿成一条直线，忽而又自嘲的笑了笑，翻身从屋顶跳下。
千默已经将东西都提进了屋子，将吃食都摆好在桌上，听见耶律若竺的脚步声，道：“快些，面都糊了。”
耶律若竺逆光站在门口，他的身体要比东陵国的一般男性魁梧高大一些，一头长发用束冠高高束起，显得整个人相当精神。剑眉入鬓，眼睛细长，英气逼人。身着一件料子一般的青布长衫，但是一身傲骨难以掩藏。他的目光落在千默身上，挣扎又柔和。顿了一顿，提步走进屋子在千默对面坐下。开口道：“难得公主还能记得若竺生日，若竺受宠若惊。”
“呵，你倒和我客气起来了。咱们也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千默将筷子递给耶律若竺，接着道：“更何况，你在这……也只有盼着我来见见你吧。”
“嗯，公主说的是。”耶律若竺不客气的在千默面前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条，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
千默看着好笑，说：“怎的，在这里受虐待了？好像没吃过似的，从前良好的教养跑哪去了？”
耶律若竺咽下口中的面，又喝了一口汤，自嘲道：“我在这呆了这么多年算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耶律若竺又吃了口面，含糊不清道：“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就不要肖想，有些礼节没人在乎就不必遵守，在这里，也许我越离经叛道越能安人心。”
千默拌了拌面前的面条，把碗推给了面前的耶律若竺，道：“呐，我也不饿，本来还想说你没胃口的话陪你吃的，现下看你食欲好的不行，给你了。”
“谢过公主。”
待耶律若竺吃的差不多了，千默又拿过两只碗，倒满酒，说：“这酒可是我让萧毅去藏酒窖偷得，听说是好酒，我不好这个，分辩不出来，你尝尝。”
耶律若竺二话不说，拿起碗“咕咚咕咚”的喝了一碗。然后舒口气，道：“是好酒。”
酒过三巡，期间千默陪着说些有的没的，耶律若竺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公主，你可记得去年今日，你说……许我一个愿望？”
“嗯，记得。”
“公主，那今年还能再许我一个吗？”
千默沉默了一会，道：“如若愿望不过分，自然可以。”
“那好，我要许愿了。”耶律若竺喝下一大口酒，脸色酡红：“第一个愿望呢，希望公主每一年都陪我过生日，无论公主在哪，无论我在哪。”
千默给耶律若竺倒满酒，笑着说：“允了。”
“这第二个愿望呢……我希望公主，每一年都许我一个愿望……不过分的那种。”
“呵！你倒是会打算！”千默学着耶律若竺喝下一大口酒，有些辣，吐了吐舌头，说：“只要你答应我，无论将来如何，永远不要与东陵为敌，我便允了。”
“那就……谢过公主了。”
千默带来的酒基本全给耶律若竺喝了，招呼了几个宫女服侍看上去醉了的耶律若竺休息，千默便离开了。
回到雾黎殿，千默想着耶律若竺那儿好像没有炭火取暖，便吩咐琳琅送些过去。
耶律若竺其实只是微醉，他是西夏的三皇子，西夏人都比较豪迈，酒量自然不用说。千默走后他就屏退了宫人，独自坐在桌边，对着一桌残羹冷炙出神。他来东陵当质子已经十年了，十岁他便来了这里，那时候他还不懂到他国当质子是什么意义。他还有个哥哥，母上偏爱他的哥哥，从他出生起就知道。所以他来这，也许他的母上也不会有太多忧愁。
正想的出神，听见门口的小厮的见礼声。耶律若竺清了清神志，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在西夏的日子了，甚至，他快连他母上的面容都记不清了。对他而言，待在东陵孤苦无依也好过在西夏爹不亲、娘不爱。
“耶律公子，这是我们公主吩咐送来的，公子好好歇息，奴婢告退。”
接过琳琅手中不大不小的木盒，打开，里面摆了一些银碳。耶律若竺心里有些暖意，在东陵更好，至少还有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人。虽然寄人篱下，但自己也没受了委屈。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耶律若竺取出银碳放于炭炉中，点火引燃，温暖了一室冷清。
世人都偏爱锦上添花，这愿意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个痴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