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下旬,非典疫情的威胁已经在大部分地方解除了,人员的流动比以前放开了很多。胡郊荏的初中同班同学童言军开车来找他,他们七八年没见面了。童言军在一家外资企业当销售总监,工厂毗邻香港。非典疫情大大影响了企业的销售,童言军北上来走访用户,路过这里。他一大早从公司出发,下午才到了工业大学的门口。
童言军见胡郊荏,还费了一番周折。这个时候虽然大家对非典的防范已经松弛了很多,大学校园里,还是不允许外来人员随便进出。学校内部的人都有校徽,门卫一眼就能认出来;教职工家属要出去办事,也必须有佩戴校徽的家人陪同。
童言军没想到工业大学管得这么严。他只好在校门口给胡郊荏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胡郊荏把童言军带到家里。童言军跟胡郊荏的夫人、自动化系的任新芳教授打了招呼,又夸了胡郊荏正在读初一的儿子胡军栋几句,然后坐在胡家的客厅里,和胡郊荏天南海北的叙旧。
香港是这次非典的重灾区。广东和香港毗邻,也是重点防范地区。胡郊荏打趣童言军,问他是不是在玻璃房子里呆过。
童言军说:“老胡,被你说对了!我还真的在玻璃房子里面呆了几天。好家伙,没把我吓死!当时我感冒了,发高烧。医院里的内科已经不看感冒了,全部集中在发热门诊。医生不分青红皂白,让我在里面呆了整整五天,直到退了烧,才让我出来。”
“你笨哪!”胡郊荏说,“你不会不去医院,就待在家里。感冒发烧,多喝水,多休息,几天也就好了。何必在玻璃房子里面受那个罪!”
“我是不想去呀。”童言军说,“我老婆不干呀!老板也担心。政府说了,不管谁家有发热病人,绝对不允许隐瞒,一定要送到医院去。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去住几天咯!”
“辛苦了,辛苦了。”胡郊荏笑着说,“晚上给你压压惊。说,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童言军说,“天天的山珍海味,吃腻了。就想喝杯茶,随便吃点东西就行了。”
“这怎么好意思?”胡郊荏说,“你千里迢迢到我这里来,一杯茶怎么够?大餐我请不起,怎么也得来点地方特色小吃吧?”
“老胡,我知道你们这里有一个地方非常有特色。”童言军说。
“什么地方?”胡郊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堕落街呀!”童言军说,“老胡,你还跟我装糊涂呢?”
“噢!你也知道堕落街?”胡郊荏说,“堕落街的名声传这么远?”
“岂止是名声传得远?”童言军说,“现在各个地方都模仿你们,也搞堕落街!”
“老童,你这话不对。”胡郊荏说,“堕落街不过是一种社会现象,是社会经济文化发展到一定时候的必然产物。不光是我们这里,其他任何地方,只要具备了一定的社会经济文化条件,必定会出现一条甚至几条这样的街道。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童言军想了想:“老胡,你不愧是大教授,从理论高度论证了堕落街存在的依据。这么说来,很多人看不惯堕落街,其实是他们不了解社会现实。”
胡郊荏连忙摆手表示担当不起:“老童,不要吹捧我。我只是个搞建筑的,不懂得什么社会现实。这么高深的课题,有社会学家来研究,不关我什么事。”
“我们不研究那些高深的课题。”童言军说,“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到堕落街喝杯茶。”
“恭敬不如从命。”胡郊荏看了看表,“不早了,现在就去吧。”
童言军要请胡家一家人都去。胡郊荏说:“那种地方,不适合妇女儿童去。不用管他们,我们走。”
任新芳笑着说:“童总,你和老胡去吧。那个地方,一条小巷子,走一遍用不了两分钟,没什么可看的。”
胡郊荏比童言军大半个月。童言军说:“嫂子,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天天在这里,不觉得稀奇。我们外地人,就是冲着堕落街的名气来的。至于能看到什么,倒在其次。”
任新芳笑着说:“童总,你这是中旅游的毒太深。”
“可不是咋的!”童言军冒出一句北方人才说的口头禅,“旅游宣传都是这样的。所以,看景不如听景,就是这个道理。”
任新芳说:“你们快走吧。等一下老胡又该说我唠叨了。”
胡郊荏坐在童言军的车上,来到清水街口。胡郊荏让童言军把车停在学院路上。然后指点着“东方雨林”,对童言军说:“这是学院路上最有名的洗浴中心,不过现在非典,生意也不行了。”
童言军点点头。胡郊荏又指着雄风歌厅:“歌厅上面,有一间茶楼。上去看看?”
童言军朝清水街里面看了看:“这才到入口,里面什么样还不知道呢。还是进去看看再说吧。”
胡郊荏带着童言军往里走,边走边介绍两边的店铺。童言军闻到臭豆腐的气味,说:“这个味道很特别。”
“这里的臭豆腐很有名。”胡郊荏说,“他们都说臭豆腐是用臭水沟里的水泡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童言军大不以为然:“别听他们瞎说!臭水沟里泡的豆腐,你敢吃?”
胡郊荏说:“它怎么就会这么臭呢?”
“可是吃着香!”童言军说,“再说,绝不可能是臭水沟里泡出来的。人再缺德也不能缺德到这个份上。”
说话间两个人来到汪记臭豆腐门前。童言军买了四块臭豆腐,一共两串。胡郊荏付了钱。童言军说:“怎么能让你付钱?”
胡郊荏说:“到了我这里,当然是我做东。到了你那里,吃住都归你负责。”
“那好吧。”童言军不再争。他给了胡郊荏一串。胡郊荏皱了皱眉头:“一块就够了。”
童言军说:“吃吧,吃吧。吃一次,少一次。别以为你不吃这个,就能多活几年。”
胡郊荏笑了,他没接童言军的话,用手指着右边的十里香米粉店,说:“这是清水街最有名的快餐店。粉面、煲仔饭都有,价格也公道。对了,他们还有本地风味的口味鸡、鸭,口味虾,口味牛蛙。进去尝尝怎么样?正好现在没什么人来吃饭,可以让老板把味道调得更好一点。”
“还是不要了吧?”童言军说,“我现在对这些活的东西有点过敏。都说这次的‘杀死’最初是从一种叫做果子狸的东西身上传过来的。谁知道小龙虾、牛蛙身上,是不是有‘劈死’,或者别的什么‘害死’、‘砍死’之类的东西呢?还是躲着点好一点。”
胡郊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完了,胡郊荏说:“好,说得好!不吃,不吃!往前走吧。”
两人拐进附一巷,童言军远远看见从一家人家的二楼窗户上挑出一根竹竿,竹竿上面挂着一面长方形的布幡,布幡上面一个大大的“茶”字。童言军用手一指:“老胡,就去那里!”
两个人来到茶楼门前,门是虚掩的,是那种老式的木门。童言军说:“我喜欢这个。”
童言军推开门,走进去一看,没有人。胡郊荏大声喊道:“老板!老板!”
只听得房间后面有人答应说:“来了!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走出来,看见来了客人,满面笑容地说:“两位先生,喝茶?”
胡郊荏说:“不喝茶到你这里来干什么?”
童言军说:“走遍了整条堕落街,就你这间茶楼还有点意思。”
老板娘说:“我这里是清水街最好的茶楼,平时客人特别多。想来喝茶还得提前预约呢。”
童言军瞪大眼睛:“是吗?生意这么好?”
胡郊荏说:“老板娘吹牛呢,你也信?”
“真的不吹牛!”老板娘说,“两位请上楼,楼上位置好。”
“当然要上楼。”童言军说着,两步走到楼梯前,抬脚就迈了上去。刚走两步,木楼梯就摇晃起来。童言军忙停下脚步,说:“老板娘,你的楼梯坏了吧?怎么摇摇晃晃的?该换新的了。”
老板娘说:“没事的,就是这样的。这是我们茶楼的一个特色。客人来了,就喜欢这种感觉,说是和登天了一样,很舒服。”
童言军揶揄说:“这不是登天,倒是像升天呢!”
胡郊荏笑着说:“老板娘,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兄弟,前段时间差点被‘杀死’,你现在又想把他‘升天’,他能不害怕吗?”
“真的呀?”这下轮到老板娘瞪大眼睛了,“你犯了什么事,人家要杀你呀?”
“别听他瞎扯!”童言军说,“他说的‘杀死’,就是非典!”
“哦,”老板娘明白了,“你们在开玩笑呢。”
童言军说:“老板娘,两壶铁观音,炒两个小菜,再来两碗米饭。记住,不准见肉。”
“猪油可以吗?”老板娘说,“猪油炒小菜,味道香。”
胡郊荏说:“猪油问题不大吧?”
童言军想了想:“行吧。要快一点,我们饿了。”
到了楼上,胡郊荏和童言军坐到临街的房间。胡郊荏问:“今天晚上住哪里?”
“河东吧。”童言军说,“河西没合适的地方。”
“学校新装修的枫叶宾馆,还不错呢。”胡郊荏说,“听说是按三星级标准装修的。”
“不行,伪三星,档次太低。”童言军说,“不住在四星级以上的酒店,影响公司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