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泠澜似乎有些慌乱,抬手去揩冉雪的眼泪,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却在这个姑娘的眼泪下失去了所有沉稳。
他说:“别哭。”
他说:“没关系的,真的。”
他说:“我不爱你的,所以不要哭。”
他习惯了对她好,习惯了对她温柔,习惯了为她披荆斩棘,也习惯了假装不再爱她。所有的一切,不过化成了一句话“别哭”。
冉雪开始胡乱地抹脸上的眼泪,拼命地扬起嘴角微笑,她起身,发现自己语无伦次:“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顾学长,你躺一会儿,我去拿药……”
她刚要转身,袖角被轻轻拽住,明明是很轻的力道,明明稍稍用力便能挣脱的,可冉雪却僵住了。她甚至听见了顾泠澜含混在嘴里的一句:“陪我。”话说得很轻,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而在说话这句话后,那个男人的手指轻轻地松开了,和过去千百次一样,放开了她。
顾泠澜,你这辈子,永远、永远都学不会如何挽留住一个人。
然而,只要你开口,谁都会为你留下的。
冉雪回过身,握住那只垂落下去的手。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仍能感觉得到,那只手纤长而充满骨感,她犹豫地低下脸,吻了吻那漂亮的指节。
言曜一直站在门后,这时候走了进来,冉雪悚了一下回过头,却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身后,眼神安详而平静。不见恼怒,更不见暴躁,和过去千百次一样,他摸摸冉雪的头发,然后吻了吻她的额头。
“没关系的,阿雪。”言曜轻轻摩挲着冉雪的唇,他的眼神很温柔,看着冉雪,也看着顾泠澜,“还记得,我说的吗……我说,我也希望。”
任何方式都不要紧。
言曜很清楚,那个温柔而坚强的男人爱得有多隐忍,多彻底,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这么多年里,顾泠澜看冉雪的眼神始终没有变过,他仍然还是爱着她的,只是沉淀得更深沉。
情深缘浅?去死!如果是顾泠澜的话,他言曜、他言曜还就真不介意了!
言家遗传的发癫属性发作,言曜大少爷把胃药和退烧药放床头柜上,就这么神清气爽地把自己的媳妇和娘子关一间房里。倒也没觉得失落,反而像是功德圆满、意气风发。
习惯了三个人在一起,习惯了互相体贴和拥抱,习惯关心和被关心,习惯了圆满。
缺了谁的话,那个空位无人能取代。
冉雪一时有些失措,她给顾泠澜喂了药,起身却不知该做什么。刚才那个人这样轻轻拉着自己喊一声“陪我”,疼得她整颗心都皱成一团。该怎么去陪……该怎么去赔?赔那颗五年里始终如一的真心?
顾泠澜烧得迷糊,下意识拽了冉雪的手。本来是极轻的力道,却将冉雪整个地扯到床上来,然后温温和和地将她抱了个满怀。他的体温因发烧而暖人,冉雪一瞬间回神,想挣开,可看着那个人安然的脸庞,却停了动作。
如果是他的话……自己一挣,一定会放开的吧。
冉雪轻声叹气,伸过手臂,环住顾泠澜消瘦的肩膀。就是这样的肩,曾经为她遮风挡雨,毫无怨言。
“冉雪……”
冉雪听见顾泠澜的声音轻轻地散在自己耳边,几乎要抓不住一般,然而,她还是听见了,那三个五年以来,他从未再说过的字。
他说:“我爱你。”
在所有的过去与将来,所有看过的未看过的景色里,他只爱过一个人,深深地爱着,从未改变。
冉雪凑上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手臂收得更紧,那人高烧的体温渗过衣服的布料,糅进她的皮肤里,嵌入她的骨髓里,那时他的深爱、他的情感、他的温柔。冉雪抱着他,把那全部的温存都承接下来,揉进自己的心里。
她还是爱着他的吧。
只是在被他塑造出来的,名为“喜欢”的假象下,连自己都看不清楚。顾泠澜的确是个欺诈师,他骗过了所有人,他骗自己不爱她,也骗她不爱他。
心痛谁人知晓。
冉雪阖上眼,但就这样吧,今后的日子,今后的时光,今后的岁月,她都不会放手了。如果说,这个男人学不会如何挽留的话,那么就由她用力将他抓住,不让他这样渐行渐远,零落一地心伤。
夜色如水。冉雪很快沉沉睡去,梦里的世界有他,有她,阿黎和晓儿在追逐和欢笑,还有另一个人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温柔而迷人,她朝他伸出手,看到那双眸子里自己的倒影,看到他在笑,看到他走过来,握住自己的手。
她知道,这辈子就是要这样过下去了。反正,来日方长,她总是可以把那个人拉回来,三人并行。
“阿雪,娘子,你们让为夫情何以堪……”
言家少爷的哀嚎声突破天际,搅乱了一厢好梦。冉雪下意识想把枕头甩出去,一睁眼却对上了一双柔光满溢的眸子,那双眼里清明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冉雪一瞬间红了脸,慌忙放开手,颇有些局促不安。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伸过手去摸顾泠澜的额头,这才松口气,烧退了。
“早安。”顾泠澜温柔地说道,仿佛昨晚的一切被轻轻抹去。
“早安。”冉雪有些愣怔,下意识地接了口,便看着顾泠澜从床上起来,背影修长而利落,这个人呐……真以为可以这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又是在,骗谁呢?冉雪有些恼怒,这时候才嚷了一声:“顾学长!”
顾泠澜停下动作,侧过脸来,微笑:“嗯?”
“顾泠澜,”冉雪深呼吸,一字一字地咬他的名字,清清楚楚,然后她抬起头,认真地说道,“留下来,陪我。”
千言万语最终不过一句:如果你不走过来,那就由我走过去。
顾泠澜愣住了,这时候言曜走过来,嬉皮笑脸地环住顾泠澜的肩膀,笑得很得瑟:“这次,可不许逃了。娘子,这可是四个人的愿望,你还真忍心忤了不成,哭给你看喔!”
阿黎和晓儿跑进来,抱住顾泠澜,吵吵闹闹地嚷:“小爹爹不要走了好不好?”
顾泠澜看了他们半天,然后抬起手遮住一只眼,嘴角慢慢地扬起了弧度,似乎有什么液体滴落下来,晕开淡淡的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栗地哑:“一群傻瓜。”
“也傻不过你。”言曜说,“快点啦,这么多人翘首以盼你的答复啊。”
“好啊。”顾泠澜撇开脸,轻声说道,“那就,留下来吧。”
有谁值得我人老珠黄,有谁陪我看天荒地老,谁许下诺言,谁定下输赢,谁为谁走过浮华一场。
人生不过如此,曾经的激情挥洒心比天高最后都会沉淀成脉脉温情。可以执手,一起走过岁月,直到多年之后,谁从谁的鬓角拾下第一缕雪白,最后像陈年的漆,被时光风化成灰。一生走过,了无遗憾。
“说起来,本少爷好像无意间做成了整个顾家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了?哇哈哈我要去邀功!谁说我在顾家的声望是负值来着的?”
“我总觉得,这一下你的声望会跌破新低的样子啊。”
“口胡!不要乌鸦嘴!娘子,今晚有空不,少爷我嫖你哟!”
“兔子,你还是和我私奔吧。”
“爸爸是笨蛋!”
我们将会相伴走过今后长长的岁月,看今后许多的风景,不止是五年,十五年,五十年。也许到尾声,会微笑着道别,说一句,谢谢你们,陪我走到最后。
有许多路要走,有许多桥要行,有许多酒要尝,有许多云要看……还有人,要放在心底,认真地去爱。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