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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齐相赵将

执掌邦交的上卿蔺相如刚读罢齐国草拟的盟约,太后便用拐杖当当地敲着地面,“齐国如此无耻!竟然要我的儿子去做人质!立即派人召回平原君,我赵国没有齐国的帮助照样打败秦燕两国宵小之徒!”边说边咳嗽起来,赵丹赶紧凑到近前照应着。

“太后息怒!”蔺相如劝解道,“臣以为齐国并无恶意,无非是让两国加深盟友之情罢了。”

“长安君是我的儿子!”太后声嘶力竭地怒吼道,突然声音又变得低沉沙哑,“你当然不会心疼了!哼哼!”

素来敢于直言的蔺相如又要说话,虞卿暗地里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蔺相如便忍住没有吭声。太后如此盛怒,满座朝臣不敢有人再吭声。

“盟约就此作罢!从今以后如果有谁胆敢再提让长安君做人质的事,我老婆子定当往他的脸上吐痰!散朝!”言毕起身抬脚就走,拐杖竟然拎在手中成了摆设。大殿静悄悄的,群臣只是默默目送太后与赵王离去。国尉许历、上卿蔺相如、虞卿等几位执政要臣凑到一起,一个个愁眉苦脸,不知如何处置,这时左师触龙凑到近前,“诸位稍安勿躁,待我前去劝谏太后!”

国尉许历一看乐了,这个触龙口才绝伦,妙语连珠,寻常时日与人争辩鲜少败绩,“老触出马,定当马道成功!”

“哈哈!你等静候佳音便了!”年近六十腿脚不甚利索的触龙便鸭子一般向后殿去了,诸臣依然等候在前殿以待结果,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前线时刻都有人在流血拼命。

太后回到后宫仍怒气未消,坐在榻上气喘吁吁,赵王赵丹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劝慰着母亲,“气煞我也!这个天杀的齐国,竟然想出如此阴损狠毒的招数,当初昌国君乐毅为什么就一时心存仁念而让如此狼心狗肺贪得无厌之国又得苟延残喘?”老太后咬牙切齿地诅咒道。

“启禀太后,左师触龙求见太后!”宫女领班走到近前轻声禀报。

“这老东西来作甚!哼,你去问问他,是不是来做说客的,要是来做说客趁早离开,我老婆子心烦,没心情听他胡扯!”太后抬起拐杖指着门外。

宫女领命而去,片刻回来,“报太后,触大人说多日没到太后这里问安了,趁着自己腿脚尚能走动,想多来看看太后,请太后允准!”

“奥!让他来吧!”

触龙依旧左摇右晃鸭子一般缓缓走了进来,“老臣触龙给太后问安!参见君上!太后的病好些了吧?每日三餐可还正常?”

“坐!”寻常时日触龙来看太后,两个老人总是一见面就凑在一起说个没完没了,可是今日老太后并没有多说一个字,然而面色还是缓和了许多。

宫女般过一个软椅,触龙谢过后坐下,“多日不出门,我这腿脚是大不如前啦!太后还好?”边说边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双腿。

“也不行啦,只能稍微走动一下,远一点就得做小推车了,你看,那不是,这几天刚做的!”老太后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太后,您这上好的红茶给我来一壶呗?最近消化肠胃也不是特别好,喝红茶有助于消化,您也得多喝茶!”

“嗯!你的建议不错,我现在也只能喝粥了!真的是老啦!”太后叹息道。赵丹立即吩咐宫女赶快煮茶。

“唉,不比年轻人啦,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就得多多照看自己的身体!只要能吃能睡能走动,就说明身体没有大的问题,所以太后还是得尽量多多活动,这样才能更有活力,也才能吃得好睡得香!”

“嗯!你说得对!可是我这走动起来实在费劲!”

“我现在每天能走个两三里,感觉活动完以后胃口会好很多,睡眠也好了,不会半夜醒来。”触龙介绍着自己的经验。

“听你的,日后我也多多活动!”

“老臣还有一事相托于太后!”

“何事呀?来尝尝这个茶好不好喝。”太后一边询问一边让触龙品尝一下宫女端上来的茶。

触龙轻轻啜了一口,“奥,山药红枣茶!”

“是啊!温补气血!老太医告诉的,你回去也试试!”

“谢过太后!”触龙放下茶碗,“老臣的小儿子舒祺年龄最小,然而臣已经老了,恐怕不能再承担教导之责了。恳请太后允准,让他补缺黑衣,以戍卫王宫,也好在王宫之中耳濡目染,收到良好的熏陶和历练。”

“可以,多大啦?”太后满口答应。

“老臣谢过太后!他十五岁,太年轻了!所以趁着我还没死托付太后照应一下。”

“哈哈!男人也喜欢自己的小儿子么?”太后终于笑了,赵丹在旁轻轻长喘了一口气。

“当然,比女人还严重!我的老婆子要是打一下我的小宝贝,我就三天不和她一起吃饭!”触龙一脸郑重其事。

“不可能!”太后一摆手,“你们男人绝对没有我们女人疼爱得厉害!那可是我们女人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男人怎么会懂十月怀胎之苦,故而老儿子大孙子都是女人的心肝宝贝!”

“不见得吧?”触龙满是怀疑地看着太后,“老臣以为太后对长安君的喜爱程度不如燕后。”

“怎么可能呢!你这老家伙是不是老糊涂了!”太后竟然开始冒出了粗话,“我的小儿子一天都不能离开我的身边。女儿嘛,却是嫁出去的女人,犹如泼出去的水,以后就是人家的了,她只要在祭祀时能够为我这老婆子祈个福,就算我老婆子没白养她一回啦!”

“不对吧!”触龙狡黠地一骨碌眼珠,“那为什么燕后出嫁时太后您哭的那么兄,还匍匐在地拉着燕后的脚脖子不让人家走!每逢祭祀还祈祷千万不要被人家给撵回来!这不就是希望燕后能在燕国长久立足,以后能子孙万代相继为王嘛!当然,您的那个混账燕王女婿欺负老丈人老丈母娘就另当别论了!”

太后稍作沉吟,“嗯,你说的倒也在理!”

触龙紧接着又说道,“赵国三代国君以前的赵王子孙封侯的,其子孙目下还有继承爵位的吗?”

“没有!”

“这便是了!位高势隆,恩宠有加,却不思进取,则必将祸及自身,也会殃及子孙后代。现在太后您极为宠爱长安君,把最富饶的土地封给他,赐给的金银珠宝更是不可胜数,然而长安君却没有凭以立身之尺寸功业,一旦失去袒护,太后您想想长安君日后将何以自处?”

太后沉默良久,颤巍巍站起来,肃然一躬,“左师所言甚善,谨受教,老婆子几勿大事!”言毕对赵王说道,“吾儿啊,按照平原君发回的盟约办理!”

触龙告辞太后跟着赵王走出太后寝宫,来到僻静之处,赵王对着触龙深深一躬,“赵丹谢过左师大人!”

触龙一愣,继而立即反应过来,“君上明锐若此,赵国之福也!”

“左师年迈,早点回府休息吧,赵丹定当按照您的意思办理!”赵王甚是关切地说道。

“老臣谢过君上!”触龙深深一躬到地,施礼完毕转身慢慢离去。赵丹望着触龙颤巍巍的背影,竟莫名的一阵酸楚之感涌上心头。

赵丹来到正殿,立即吩咐蔺相如勘验盟约无误后加盖王印,并派虞卿为君上特使,即日立刻带着盟约护送长安君快马加鞭前往齐国临淄。

平原君接到长安君和特使虞卿,终于松了一口气,两国办理完一应外交手续,齐王设宴庆贺两国修订友好盟约,并专门划拨给长安君一处宅邸和一大拨仆役,同时当殿任命田单为援赵主将。一应事务完毕后,平原君当天夜里又一次来到了安平君田单府邸。

“安平君,你我无需客套。目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行兵布阵?齐国援军何时开出?两国联军如何统一部署及联合作战?安平君你才兼将相,我赵胜今日当潜心求教一番了!”赵胜开门见山,毫无虚应故事,在临淄等待王命的这几****如坐针毡,整夜无法入睡。

“赵兄关心则乱!且先听我谋划方略,若赵兄觉得可行,我今夜便可发兵!”田单十分笃定地说道,“目下廉颇将军帅东路之君抵御燕国,故此路眼下对赵国当无大碍,堪忧者为西路秦军,晋阳城已经频频告急。解决此路之敌的方略为:一,赵兄速回邯郸,沿途制造声势,说齐赵两国联盟,齐军已经进入赵境,很快就将抵达晋阳地区;二.速调赵国腹地大军西进抵近离石要塞,蒙骜定会担忧腹背受敌,便无心恋战;三,我齐国步骑混编十万之兵出其赵边境,做出声势。如此者三,则秦军必退,而不会继续向蒙骜派出援军,因由有二,一者淡淡一个赵国的战力已经使秦国十分头大,再加上齐赵联盟,其焉有不退兵之理!”

“妙哉!田兄不愧大才!果真深谋远略!”赵胜十分兴奋,往日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一扫而光,“然则退秦以后呢?”

“秦军退却以后,齐军自当沿着赵国边境北上直抵赵燕边境,与廉颇将军联手抵制燕军。”

“哦!赵齐联军由何人统一指挥?大将军廉颇还是你安平君?”赵胜紧紧盯着田单问道。

“田单以为大将军廉颇极具统兵之才,足可以担任两国联军主帅。然而赵兄是否想过,若以大将军廉颇为主帅,再添我齐国十万大军,燕国可否还会应战?”

赵胜有些摸不着头脑,“愿闻其详?”

“大将军廉颇之智勇兼备,威名远播,此次燕国明知道大将军廉颇为东路御敌之主帅,主要是因为钻了秦国入侵赵国无暇东顾的空子,且燕军主将王族嫡系姬义多年在辽东与东胡作战,为秦开部下少数谋勇兼备之将,故此敢于廉颇正面对垒,若秦军退去,廉颇率领齐赵两国联军与之决战,赵兄以为姬义还会与之硬碰硬地打么?”

“搞不好八成又像上次一样赶羊群了!”赵胜若有所悟地接道。

“若田单率领联军与燕军对垒,一者燕齐之仇自乐毅灭齐以来更深,此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必将激怒燕国朝野;二者齐赵联军虽然声势浩大,然齐国刚刚恢复元气,燕国必然揣测齐军战力不值一提,故此易犯情敌之病;三者田单虽然曾经统兵一败燕军,但是并不是堂堂正正之旗,只是钻了燕军主将骑劫疏忽大意的空子,故若田单为将,还会给燕军主将一种我这个联军主帅并不称职的揣测。因而,田单自请为两国联军主将,抵御燕国入侵,若得歼灭燕国有生力量,则至少十年以内齐赵两国不会再受到燕国之患。赵兄以为如何?”

“田兄之谋,开我茅塞,也甚合我意!若此战两国联军战胜,田兄将为我赵国之大功臣,赵胜定当为田兄在赵国谋得一个大大的利市!请先受赵胜一拜!”说罢站起,肃然一躬。

“哈哈哈!赵兄何时也学得了市井商旅气息,竟然也说起了“利市”!”田单见赵胜如此严肃,竟然开起了玩笑。

“三人行必有我师,跟田兄这个天下大商为友,我这身上怎么着也能沾一些豪阔之气了!”听罢田单的谋划,赵胜的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又恢复了往日豪爽戏谑的脾性,“好了,田兄,商量已毕,我当按田兄之谋速回邯郸部署实施,急盼田兄早日率军援助!待胜利之日,赵胜定当在邯郸为田兄接风洗尘!告辞!”

“告辞!”田单将赵胜送出书房,目送其远去,转身回到屋中,思忖片刻,便回到卧室,夫人还在灯下边缝制一件大氅边等候其归来。夫人为楚国大商之女,田单经商到楚国时,精通易经的楚国大商初次与田单会面后便预言此子日后必将大出于天下,及至与田单做过几项大宗生意后,更是为田单的才气和人品所折服,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田单。二十多年来,夫人与田单同享福,共患难,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感情反而变得愈加深厚。今日夫人听说田单要率领齐军北上援赵,料想冬日北地多寒气,便加紧为田单赶制一件大氅。

田单悄悄开启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侍女显然都让夫人打发去休息了。借着灯光,田单看到昔日的吴楚美女水嫩的脸庞如今也添了几条皱纹,原本乌黑的秀发也添了很多青丝,不禁一阵心痛,多年的操劳让妻子饱尝艰辛。

田单蹑手蹑脚地走到妻子后面,轻轻地伸出双臂抱住妻子的腰,“哎呀!夫君!你吓我一跳!干嘛像贼一样!”夫人佯装嗔怒地埋怨道。

田单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斗嘴,只是紧紧地搂着,夫人轻声说道,“你在这么缠着我,这件皮袄我缝不完了。”

“我现在就要走,所以你肯定缝不完了!”田单在夫人的耳边轻声说着,两眼微闭。

“啊!怎么这么快!”夫人有些惊讶了。

“兵贵神速么!再说了,有些人巴不得我快点走呢!”田单依旧是低声诉说着。

“谁啊?谁让你快点走!”夫人开始有些担心了。

“总之不是你就行!”田单半开玩笑的宽慰着夫人。

夫人并没有笑,多年来的风风雨雨,夫人深知田单的秉性,愈是在风口浪尖的危急时刻,他的这个夫君就愈是一副淡漠轻松的神色,她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转过身,双手搭在田单的腰上,“夫君,你我多年相伴,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我希望你时刻记住,不管你经历多大的困难,你的身后有我,我是和你在一起的,如果哪一天你实在坚持不住了,我们就一起回我的楚国老家,去过那种逍遥自在的隐居生活,再也不用整天周旋于权利场。”

田单依旧沉默,只是两臂更加用力地搂着夫人,良久,他才低声耳语道,“我走了以后,你要妥善管理家事,叮嘱家人仆人不准和任何人发生冲突,轻易不要外出,如果有了什么不可避免的麻烦,你也不要做任何反抗。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言毕在夫人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便松开双臂,转身快步离去,留下妻子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入无边的黑夜中。

齐国十万大军由三万骑兵和七万步兵组成,田单在临时幕府里经过一夜筹划调遣,诸路大军便连夜开拔,天亮十分,田单率领中军幕府及护卫马队也离开临淄西门开始北上。正行进间,便文队伍后侧一阵马蹄声响,到得近前,中军护卫拦住盘问,对方说是安平君家人,奉夫人之命来给安平君送些物品,护卫便带到田单马前,田单一看是家老。

“禀报安平君,我奉夫人之命来给您送来一件东西和一封信。并嘱托您万事小心,您叮嘱她的事她都记下了。”

“家老,回报夫人,东西收到,我会谨慎小心,叫她不用挂念。”田单向家老交代道。家老领命后告辞而去。

田单打开包裹一看,正式昨夜夫人缝制的那件丝绵大氅,不禁轻轻搂在怀里。过一会,有拆开信件,夫人娟秀工整的小楷便映入眼帘,“君在外,妾身当日日为你祈祷。无论你身在何地,处境如何,我都会永远追随你。大风大浪,刀山火海,我们都曾共同闯过,还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盼你早日归来,我们好一起去看那吴越的壮丽山水,畅游其中!”田单收起信揣在怀里,催动胯下战马向前敢去,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渐渐模糊的临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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