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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短篇小说 朋友(安庆)

《朋友》 文安庆

选自《中国铁路文艺》2011年第11期

【作者简介】 安庆:本名司玉亮,生于1968年。已在《百花洲》《莽原》《长江文艺》等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曾就读于河南省文学院首届作家研修班,现供职于河南某文学杂志社。

1

沙哑的声音穿过玻璃,是老婆和收废品的人在讨价还价。大嫂,就这几分钱,不然我们就没一点意思了。意思两个字大家都懂,就是利润。老包在一所师范学校教中文,也写小说。老包今天写得不顺,本来就抓耳挠腮的,又受到老婆和收废品的干扰,气不打一处来,气咻咻跑出书房,抱着一箱子书噔噔噔下楼,撂到了收废品的三轮车上,使劲地甩手撵收废品的快走。说我的书我说了算,今天我老包义务捐赠。人家说钱,给,给,给钱……拿出一个纸叠的钱夹子,脏兮兮的手往外捏钱。

老包不要,老包今天很固执,都是那个不顺的小说把他搞的。老包一字一顿:今天我说了算,这书送你!收废品的又抬眼往楼上看,老包的夫人正噘着嘴,斜着眼,一只手扒着楼栏,她的身后是另一座大楼投过来的阴影。老包又挥手,连推带撵,一副再不走就要红眼的架势,说你出了门把钱再捐给谁我都不管,东西给你就是你的,现在它不再姓包了。那人往后趔身,老包又使劲挥手,直到人没了影儿,老包才松口气。

按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可有些事还真罢休不了。隔一天收废品的又来了,在楼下吆喝,嗓音很大,收废品喽……包老师!包老师!老包悄悄启开门往阳台上去,过客厅时看见老婆在看一部韩剧,眼角挂着清泪,踮脚走过时身后传来一句,送吧!

老包示意收废品的小声。下了楼问,你知道我姓包?那人恭敬地递过一个袋子,说,包老师,这是你写的小说吧,上边有你的落款。小说?对,题目叫《朋友》。老包突然想起来,那是去年完成的一个还算满意的小说,写过后先搁一边了,后来要找来打印时怎么也找不着了。老包接过来,失而复得的小说让他有些抖,简直想请这个人喝酒。收废品的说,你给的书我都没卖,我保留着,我闲下来的时候翻翻,你的这个小说我看了,挺动人的,题目也好。

那人走时老包下意识地扯了人家的袖子,谢谢你,对了,你怎样称呼?

那人抬抬头,问我?

老包说,是啊。

那人说,你就叫“哎”,用着了哎一声就行。

不行,这怎么行呢,人都有名字吗。

那人结巴起来,我,我姓麦,麦子的麦,对了,麦子熟的时候就回家收麦。

老包叫了一声老麦。

2

那天老麦的吆喝一出现,老包第一个跑到了阳台上。老包第一嗓子就喊了一声,老麦。老麦仰起来,嘴裂开着,颚下的胡茬被太阳映出一片金黄。老麦,又是一声。老麦头仰得更高,当然已经看清喊他的包老师。

老麦眼圈发红,几根支在头顶的长发被风吹动着晃悠。老麦想,我老麦好长时候没被人这样喊了,喊名字的事情只有在老家,他不但被喊作老麦,还有人喊他麦丰收。麦丰收是他的大名,一听就知道里边的意思,这么多年农民们想的就是丰收,丰收了就有收获,粮食多了就能多卖个钱。乡亲和乡亲头碰头除了问吃过了没有再唠的嗑儿就是收成。那收成里意味着房屋、意味着儿女的上学,儿子的娶媳;意味着老人孩子有个病灾敢进医院,收成好腰杆就挺得直。老麦每一次写自己的名字时就禁不住想家,家乡的田野,暖风里晃动的麦浪,他真想站在田头好好地看着自己的麦子,查一查一棵麦穗上有多少颗麦粒,然后把含着养分的麦粒揉到手心把皮儿吹了,把饱满的、肚儿圆圆的麦粒儿送进嘴里香香地嚼,慢慢地咽进肚里,余香在胃里搅动,那香味儿多好啊。可是他出来了,等麦子一耩,最多等到麦子露了小芽儿就骑着屁股下的三轮车往城里赶。在牧城他先是住在马村,后又挪到牛村,最后相中的地方是三里铺,三里铺基本上挨着城区,出门回来方便多了,住的院子是一个破产的老厂,废品在厂房的一角儿摞成了小山,这里住了八个人,三个来自青塘,平常有个照应。有时候三个人撞在一起,骑着车在夕暮中找到一片庄稼,望着村庄的方向,念着家乡的田野,那一条小河。也说女人,说自己的女人这一段是受寂寞了,说村里的玉露和小铁匠私奔的事儿。燃了烟,烟袅袅婷婷在头顶旋,一丝儿一丝儿钻到云彩眼里。

老麦仰头,思绪还在扭动。老包对他招手,老麦,你上来吧!

老麦极谨慎小心地跨进门,每上一家的楼都是这样,都小心翼翼,尽量地不进主家的门。城里人都讲究,进屋摆着一溜儿的拖鞋,先开始他搞不准进屋换拖鞋的意思,慢慢地他悟出来,换拖鞋一是方便,拖鞋在城里也叫做便鞋,一进门就可以轻松了;二是为了干净,这可能才是主要的,所以每次上了楼他就在门外等着,说主家,我不进去,麻烦你把东西放出来。他就蹲下身把主家拿出的东西分类,回答着主家各类东西的价格,收拾完了装进袋里往楼下扛,又一边把吆喝放开了。也有的主家图方便,把一堆东西提溜到老麦面前,说这些东西我不要钱你帮我把卫生间的水管整整吧,流水不畅了。老麦随手从编织袋里摸出工具,囚着鼻子嗵嗵铿铿一阵子,洗了手扛东西下去。

老包让他进屋,他下意识地看自己一身行头。老包说进来吧,这房子我马上就要搬走。老包伸过手拽他,他决心不再推迟,这样的事情遇到过,可能是一个大活儿。他跺了跺脚,弹了弹裤子。老包又催,来吧,我也是在农村长大从农村过来的。这是老麦最爱听的话,他马上有一种温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土味儿,干干的,带着草的香气。这样的话每听一次都觉得亲热,每次遇到老麦会十分慷慨,不再和对方讨价,宁愿吃几块钱的亏。

老包的老婆正在洗一根黄瓜,扭过头看眼老包,难不成老包和老麦建立了什么友谊,私下里有了什么交情。

又过了几天,老包正在搬家,老麦来了,还带来一个年轻人,没有吆喝就上来了。老包说,老麦,你咋来了?老麦说,来帮你搬家。

搬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搬家?

老麦说,你上次的话里我听出来的。

老包有些感动,只说了一个字:好!拍了拍老麦的肩膀头。

3

老包竟然摸到了老麦住的地方。那一天老包喝了酒,总觉得他想去一个地方,在小酒馆外迎着风,打着酒嗝,不想往家走。他想着自己到底有什么愿望应该完成,想着想着终于想起了老麦,小酒馆在一家离郊外较近的地方,往前走几百米就有一片发黄了的麦穗,在那片麦浪上隐隐传来布谷的叫声。

老包也是从农村过来的,布谷的意思他懂,老辈人说布谷布谷,大麦先熟。就是麦季快到了,布谷一叫他想到了麦子,想到麦子他想到了老麦。他拍一下大腿,忘了腿有犯疼的毛病,对,原来想去看一看老麦。

老包跟踪过老麦。出于好奇,那一次也是在一个小酒馆喝了点酒,他看见一个弯腰蹬三轮的,从蓬乱的头发和旧夹克看出是老麦。他悄悄地跟着,三轮上坡老麦使劲弓腰,链条咯嘣咯嘣响。他轻步快撵,双手使劲地帮老麦推,老麦不知道三轮车为什么轻快起来。在一片小树林老麦停下来撒尿,老包赶紧躲到小树林里也匆匆尿了一泡。三轮车最后骑进一个大门,老包忍了忍没进去,月光下隐隐约约看见一行字:三里铺拔丝厂。

就凭一次跟踪他还算顺利地找到了老麦。老麦正在抹身,一身水花儿顺着黑黝黝的脊梁滚落,堆在厂房里的废品按类堆放着,散发出各种杂味。老包捂捂嘴,伸开手喊了一声老麦。老麦一激灵转身看见老包,包老师?老麦赶紧抹干身换了一身行头,鱼白的衬衫,头发捋顺了,高挺的鼻梁骨从五官间挺拔出来,这才伸过手和老包相握。一扭身喊一声:这就是我说给你们的包老师。喊声落下,从车间里走出几个人,都穿得齐齐整整,看不出他们是骑三轮走街串巷收废品的。老麦介绍:这都是我的同行,有两个青塘老乡,一边说着手指着身边一高一瘦比他年轻的两个人。老包和几个人都握了手,很自然地往车间里走,看车间里分拣好的几堆破烂,酒瓶子丁零当啷,风吹进瓶口发出哨音。在靠车间的一侧里是几个搭着蚊帐的小床,床的周围很干净,老包看出来这是他们的生活区。一张破藤椅前是一张三屉桌,桌子上有一个账本,记着每天的流水账,让老包感动的是桌子一侧放着从他家收过来的几本书,一本摊开着。老麦有些不好意思,说,晚上睡觉前翻翻。老包说,你天天看书?老麦说,睡不着就看书。老包说,嗷,你灯泡再大一点。老麦说,今天我刚收了个台灯,正修理着,修好了就用。

老包正要转身离开,看见一个孩子,坐在另一张小床边,床边有一个写字台,孩子正在那里画着什么。老包走过去,孩子画的是一个像山的画,还有几只鸟儿,一张揉皱的画上是几棵树。谁的孩子?我,我的,老麦有些窘态。老包拍拍孩子,孩子抬了抬头,没有说话,目光像要瞌睡的样子。上学了吗?没,没有。没有?老麦的情绪分明沮丧起来,高挺的鼻梁在昏暗的灯光中爬上几粒粗汗。孩子身体不好,暂时没上,跟着我,平常我们都互相照顾着。

老包的心忽然沉重起来。

老包辞别,老麦送包老师很远,还执意要骑三轮车送他,被拒绝了。临分手,老包说,老麦,你是个很规矩的人,我看你的账了,记得有板有眼,我还看见你墙头上挂着一个小黑板,写着生字,是教孩子的吧?

老麦说,对!我每天都教孩子几个字,让他写,能写几个是几个,能教几个是几个,我每天早回来一会儿,我没有忘过这事儿。

老包看见老麦很严肃,车灯射过,老麦眼角有发光的东西。

老麦说,包老师,其实我做过教师,年轻时在村小做过将近八年的民办教师,后来整顿,我是黑指标,咱太老实,教了那么多年不知道还分县指标和乡指标,就被刷下来了。这几年家里负担大,我就在农闲干上这行了,不瞒你说我在牧城已经干了五年。

老包拉了老麦的手,有帮忙的事儿找我。

4

老麦在电话里很急,包老师,我得见你。嗓音都沙哑了,听着都有些不容迟疑。

老包说,老麦,甭急,你往我这边来,我往你那边去,我们就去中间的小树林里碰头。

老麦可能蒙了,问哪个小树林?

老包说:那个杨树林,就是你老停下来撒尿的那地方,我现在就奔那儿。

两人一碰面,麦丰收就急煞地告诉他,孩子丢了。

就画画的那个孩子?

对!

找了吗?

找了,周围都找了,就连这小树林都找了,急死人了。说着话又转身瞅瞅。

老包说,甭急,好好想想他可能去的地方,不是急的事。我们好好地合计合计该怎么去找,是不是回了老家。

到了这个时候老麦说了实话,孩子是捡来的。

老麦回忆:几个月前我路过城北的铁路闸口,夕阳被遮住大半拉了,我过路口时一列火车刚开过去,道轨上还冒热气,往上尿一泡马上蒸干了。可我总觉得身后有个人影,觉得有人喊我,我又走了几步终于把头拐回去,又一列火车过来,速度真快,一眨眼几十节就过去了。我站在闸口寻找着身影,慢慢地有一个小身子从道轨旁的一个小坑里拱出来,茫然地找着方向,哦哦地叫着。我站着,看小身影沿着轨道又往前走,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孩子。孩子扭过头,在一阵反光里我看见孩子的泪水哗地下来了,我跑过去抓住孩子的手,孩子竟然搂着我哇哇地哭起来。等孩子不哭了,我问孩子,孩子说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问了好长时间才知道孩子的名字叫山福。可这孩子没福,被人抛弃了。我问他想不想跟我走,我告诉他我是收破烂收废品的。孩子点点头,我就把孩子装在了车上,让他趴在我收的水泥袋上,告诉他路颠的时候抓住前边的栏杆。离城里还有好远,我走几步扭一下头,看见孩子眼睁得明光光的,我就又弯着腰往前蹬,有一个上坡,我蹬不动下来推着走,孩子让我停住车,这孩子竟是下来帮我推车的。我的心一热,我想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一定要好生待他,帮他找到亲人。往城里再走路好了,我又让他上了车,走几步我再扭头,看见他扒着车帮,眼好奇地看着城市里的灯光,就这样我把他收养了。

找不到他的亲人?

老麦摇摇头。

老麦说,我来闸口等过人,还用一个木板竖在闸口,写着:我捡了一个孩子,叫山福,我叫麦丰收,在三里铺老拔丝厂。还走一路贴一路小告示,那是我花了几十块钱找个地方印的,上边都写着:我捡到一个孩子,我叫麦丰收,住在三里铺老拔丝厂,如果是谁家的孩子到拔丝厂找我。

结果呢?

一个妇女来过,说她丢的是一个女孩儿,还有一个男人来找,见孩子智障掉头就走。

老包没有再细问,他已经听出来了孩子是智障,孩子不傻是迟钝,是反应的节奏问题,需要引导,引导好生活是没问题的,关键是一个耐心,对做家长的是一个马拉松考验。老包说,等找到孩子把他送到智障学校。

智障学校?

刚成立,牧城的第一家,在北干道,专门培养和纠正孩子的智力问题,主要培养孩子的反应速度,这孩子能好。

老麦说,好好好,太好了,包老师我认识你算认识对了。

老包说,关键是快找到孩子。

老麦说,我急死了,包老师你给我出出招吧。

老包想了想,孩子丢过吗?

老麦把头倚到一棵杨树上,“嗵”,树干响了一声,老包赶忙去抓他。老麦说,没事,

碰一下脑子就清醒了。孩子丢过,那是刚捡到孩子一个月后,我在铁道口找到的,那次孩子把我插在道口找他家人的牌子扛回来了,他认得上面自己的名字。这一次我每天都去道口却见不到孩子。老麦又“嗵”一声碰了一下头。

老包赶紧抱住他。一只手摸摸刚碰过的头。

包老师想了想,说,在电视台发一个启示吧!这事由我来办。

老麦说,容我想想。

老麦又往树干上碰了一下头。这一次树叶哗啦响了一阵,有一只知了扑棱了翅膀唧一声飞了。

老包说老麦你不要碰了。

老麦顺着树干秃噜到地上,一屁股坐下来,闭了会儿眼,他低声说,包老师,我头晕,你别急,我马上就会好的,我马上再和你说话。

老包说,老麦,你是不是饿了,你几顿没吃饭了。

老麦没有回话。

老包截了一辆出租车把老麦拉到一家烩面馆。吃了饭,老麦的脸色好起来。老麦说,一急都不知道饿了。老麦从兜里掏出了几张厚纸,展开递到老包面前,包老师你看,我一问这孩子家在哪里,他不说话就往纸上画,画了一沓子都是这样。

老包看过去,这是那天看到的山和枝枝杈杈的树,只是画得形象多了。

你是说他家在山里?

对,包老师,我打算去山里找一找孩子,找不到孩子说不定也能找到孩子的家。

包老师把画叠了,递给老麦。

老麦说,您留下吧,画得多了,留一份给你吧。

5

第二天中午老包又收到一个电话,老麦在电话那头嚷,包老师,这是我的手机。

手机?老包下意识地看屏幕上的号码。

我刚买的手机,二手货,不到二百块钱,这样找孩子方便,和你联系也方便,两个青塘老乡也买了,都是为了联系。

老包有些感动,听着对方又说下去。包老师我又印了传单,大街小巷都开始贴了,我们几个伙计同时行动,过几天我进山去找孩子,往那里也撒。

好,好吧!老麦,你小心,一定小心,有消息马上和我联系。

挂了机,老包往街上跑,太阳毒辣辣地照着,又一阵布谷的叫声,街头的风热起来,麦季真的来了,老麦按说该回家收麦了,孩子偏偏这时候失踪,真是给老麦添乱。刚钻出胡同老包就看见了找孩子的传单:

我丢了一个孩子,我叫麦丰收,住在三里铺老拔丝厂,孩子不爱说话,说话吐字慢,喜欢在纸上画山画树和树杈,模样瘦黄,有一点三米高,有好心人见到找我联系,我谢你们。

有一张在老包眼前飘,老包伸手抓住,心有些疼。

老包搭车往电视台走,手里攥着那张传单。

五天过去了,孩子的事还没消息,电视台已经播出了寻找孩子的启示,字幕每天滚动,全城人都知道了,老麦还在山上继续寻找,说不行我再去山边的村庄里找找。全城收废品的全投入到了寻找孩子的行动中,他们骑着三轮车,不再吆喝“收废品喽”,每到一个地方都很着急地问,你见过一个孩子吗?两个收废品的还问了老包。等问过他的第二个人走远,老包还在学校的花坛旁站着,他没有对那个人说他是老麦的朋友,怕他们不相信,他说,我知道这件事,我也在帮你们,我有消息就会告诉你们,告诉孩子的家长麦丰收。

进山的麦丰收有些急了,几天下来一点线索没有,孩子的消息和孩子家庭的消息都杳然无信。

包老师几乎每天和老麦通一次电话,有时打不通,老包很着急,知道是山坳里信号不好,还是一个劲儿打,还给麦丰收续了话费。终于打通了,麦丰收在电话那头要哭鼻子。

老包说,别急,会找到的。

麦丰收说,不会出意外吧?

老包说,你胡想什么,憨人有憨福,孩子不会出事。

麦丰收说,是,在山上再没线索,我就下山了。

消息是第八天传来的,包老师正在给报社写一个文章,让报纸也跟着互动起来。这几天不但牧城收废品的动起来,周边几个市县的同行也都加入了寻找孩子的行动,分了路线,马上就要影响到外省了。老包说,这是作家能想象得到的吗?老包给报社的朋友打了电话,说这多好的新闻啊,你们怎么都动不起来,你们平常能想象到这样的一个群体共同去找一个孩子吗,谁肯和他们多一些交流,多看他们几眼,他们其实是多好的人啊。朋友说,那你赶紧写篇文章吧,我们再出人配合,搞连续报道。麦丰收就是这时候打来了电话。麦丰收很激动,包老师,有消息了!

老包说,你快说。

麦丰收说,孩子在西都,孩子在西都,孩子在街上要钱,满脸脏兮兮的,那里破获了一个团伙,专门组织有毛病的孩子要钱和干犯法的事儿。孩子真可怜,几天时间耳朵上又被割了一个豁子。

老麦说不下去了。

老包听见了哽咽。

老包不相信,准确吗?声音低沉。

老麦说,我现在就在西都。

和孩子在一起?

公安把我拉过来的。

老包听见孩子的吐字声。老麦说,你听听,这就是孩子……

老包说,好,找到了孩子就好。

老麦说,公安说孩子写了我的名字麦丰收,还写了我干的活,废品。哦,是收废品,孩子肯定是少写了一个字儿。

老包的眼里满是泪。

6

十天后孩子送到了智障学校。

包老师直接打了的,老麦说这几天我一直在告诉孩子,说要送他去学校读书。孩子很高兴,孩子心里是喜欢读书的,包老师你说对吧!包老师看着孩子的两眼一直瞅着窗外。问老麦,带孩子逛过街吗?老麦说,几乎没有,就带孩子出来吃过几次饭,随便在街上遛遛。老包又问,带孩子去过公园和商场吗?老麦说公园没去过,我来牧城几年自己也没去过,商场去过,一次是给孩子买衣裳,一次是给他买画笔、颜料。都快到学校了,老包忽然说,掉头,去公园。逛公园的费用老包全掏了,他们就带孩子去了游乐场,坐了兜圈的小火车,又去看了动物园,进了水上世界,老包看见孩子很兴奋,老麦脸上则是好奇和感激。在孩子看动物的时候老麦悄悄说,等我再回来挣了钱找地方把孩子耳朵补补。包老师拍拍老麦。

差不多中午了,老包说,我请孩子吃饭,饭后我们再去学校。

由于提前打了电话,智障学校的一位女老师在大门口等,还站着两个学生。孩子愣愣地看着学校,知道自己上学的地方到了,他忽然把头慢慢地拧过来,对着老麦,张了几张嘴,突然迸出一个字:爹!

老麦一愣,接着稀里哗啦地哭了,头往大门上撞,说,我真离不开孩子了。

孩子泪水汹涌,一头扑到老麦怀里。包老师别着头,说,老麦,让孩子进学校吧,我们以后再过来看他,啊。

老麦又撞了一下头。扭过头抓住老师的手,说,孩子暂时就交给你了,我们会常来看他。说完给老师鞠了一躬。

几天后,老包又听见了楼下的喊声。老包探身往下看,正和老麦的目光相对,老麦扶着车把,正使劲瞄着楼上,夏天的毒日把他的身体照得金黄,有一小片在他的鼻尖儿晃动,好像老麦的鼻头是涂了金化了妆的,后来那片金色又晃到了他的额头,老包看那金光都忘了下楼。老麦又在喊,包老师,我要回家了——老包这才想起了下楼。老麦被包老师拽到一棵树下,瞅着他的鼻尖和额头,那金圈儿看不到了,只看到一张生动的脸,再看老麦,穿一身干净的衣服,上身是那件鱼白的衬衫。老麦说,包老师我是来和你告个别,麦子熟了。

老包突然有些恋恋的,拉过老麦的手,今天走吗?

老麦点了点头,马上就走。

包老师说,要不,我和你回去收麦吧?

老麦说,说正事,我有两件事求你:第一,你再借我点钱吧,我回家得用,回来肯定还你。

老包说,好!

老麦说,一定还,俺农民说话算数。

老包说,就你是农民,我不算么,说不定哪天我也和你一样蹬个三轮车,挺自在的。

老麦说,还有一件事,你隔几天去看一次孩子。

老包说,好!

老麦要鞠躬。老包挡住了。

老麦拽住老包的手,手有些颤抖,还是把躬鞠了。尔后一扭身骑车入了大道,骑得很快。老包突然喊起来,老麦,你要借的钱还没给你呢。

老麦越骑越快,很快消失在人流里了。

本刊责任编辑 鲁太光

责编稿签:在我看来,这篇小说的主要价值与其说在于展示了收废品者这一底层社会群体的生存状态与道德闪光点,不如说在于本能地表达了一种社会理想和社会诉求:如果人与人之间能多一点理解、多一点关怀,甚至只是多一点耐心,那么,这个社会上就会多一些朋友,多一些爱意,多一些温暖……因此,这篇小说就像一支蜡烛,照亮了被我们封存在黑暗中的记忆,让我们想起来自于陌生人的一次小小的帮助,一次无声的微笑,甚至只是一个善意的眼神……当然,这更让我们期望在未来的生活中能多一点这样的微笑与眼神,而少一点冷漠与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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