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天晚上,他看到自己提供的东西被送到刘豹的船舱里时,他私下里向泰米艾尔解释:“毕竟这不是他们个人的错,如果国王也对他们这样做的话,我应该做得更多。如果政府对这一事件不发一言的话,我们也不能因为看轻这件事而责备他们。至少他们没有试图掩盖这一事件,也没有不诚实。”
虽然他这样说,仍然不高兴,但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他不打算什么都不做而干坐着,他也不能依靠哈蒙德。这位使者可能拥有技巧和历史,但是劳伦斯现在认为那是没有用的,尤其是对他来说,他不能为保住泰米艾尔作更多的努力。对哈蒙德来说,龙只是一个谈判的砝码。当然,也没有劝说永瑆的希望,但至少使团中的其他人是可以被说服的,正是在这样的信念下,他打算试一试。如果这样的努力对他的荣誉来说是一种负担的话,那也只是很小的牺牲。
事情证明这是值得的。第二天,刘豹又缓慢地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看起来没那么可怜了,而再接下来的一天,他好得更多了,派翻译来问劳伦斯能否到他们那边的甲板去和他在一起。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看起来痛苦减轻了很多。他还带来了一些吃的。他说,饼干创造了奇迹,根据医生的建议,他带一些生姜,他非常想知道那是怎么做的。
“嗯,用了很多面粉和一点点水,但是恐怕我不能告诉您更多了,”劳伦斯说,“正如您说看到的,我们不是在船上烤的。但是我敢保证,我们的面包房里还有很多,足够您环行世界两周了,先生。”
“一次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刘豹说,“像我这样的老人没事干了才会从家里跑出这么远,在波涛里颠来颠去的。自从上船以来,我什么都吃不下,即使是一点薄煎饼我都不想吃,直到您送来了这些饼干。但是今天早上我已经能吃一点粥和鱼了,而且一点也没有恶心,我对您感激之至。”
“能为您服务我很高兴,先生。事实上,您看起来确实恢复了很多。”劳伦斯说。
“您太客气了!”刘豹说着,可怜地举起胳膊,摇了摇,长袍看起来松松垮垮的,“我要快点长胖,否则看起来不像我了。 ”
“如果您觉得还可以的话,先生,我可以邀请您明天晚上和我们共进晚餐吗?”劳伦斯问,想到这又是一次献殷勤,虽然有足够的理由发出这样的邀请。“那是我们的节日,我打算请我的军官们吃饭。您和您任何打算参加的同胞都将受到热烈的欢迎。”
这次晚餐比上次晚餐要成功得多。格兰比仍然躺在医务室里,被禁止吃油腻的食物,但是弗瑞斯上尉沉迷于任何表现自己的机会。他是一名年轻的军官,精力充沛,因为在特拉法尔加战役的登陆行动中的出色表现而新近被提拔为泰米艾尔的守望员上尉。在普通情况下,至少要一年,甚至两三年的时间他才会成为第二上尉,但是由于可怜的伊凡斯被送回家,他作为第二上尉而再次被提拔,很明显,他想保住这个位置。
清晨,劳伦斯满怀兴致地偷听到弗瑞斯对中尉进行严厉的训话,他要求他们在饭桌旁要表现得有礼貌,不能像笨蛋一样在那里呆坐着。劳伦斯怀疑他甚至提前知道那些年轻的军官准备了一些笑话,因为在晚餐过程中,他偶尔意味深长地看这个或那个男孩子一眼,被看到的人就会匆匆忙忙地喝下自己的酒,开始讲一些他们那样稚嫩的年轻人不太能讲出的故事。
孙凯陪着刘豹,但是和往常一样,他过来与其说是来做客,更像是来监视的。但是刘豹并没有表现出同样的克制,很明显他来就是为了高兴,虽然事实上一个人很难拒绝从一大早就开始烤上面涂满了黄油和乳脂的乳猪。
军官们的努力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虽然一些年轻的小伙子们讲笑话时结结巴巴,有点尴尬。刘豹很容易被逗笑,而且他还讲了自己的一些有趣的故事,大部分是关于打猎过程中遇到的一些意外事件。只有可怜的翻译不高兴,他一直在桌子边上跑前跑后,进行着大量的翻译,一会儿将英文翻译成中文,一会儿又反过来。就从一开始,气氛就完全不同,完全是友善的。
孙凯一直保持着沉默,听得多,说得少,劳伦斯不确定他是否高兴。他仍然吃得很有节制,喝得也很少,然而刘豹不时好心地责备他,把他的杯子填满。但是当巨大的圣诞节布丁被仪式性地点燃,白兰地形成的火苗闪着蓝色的光,响起一阵掌声之后,布丁被切开,分了下去,大家都很高兴。刘豹转过身来,对孙凯说:“你今天晚上真无趣,给我们读《行路难》,这是最适合我们旅程的诗了。”
因为一直沉默,孙凯看起来接受了这个建议,于是清了清嗓子,背诵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在每一小节当中都有韵律和节拍,但是在翻译成英文的过程中却无法翻译出来,但是满足的飞行员们一致表示赞许并为他鼓掌。“是您自己的作品吗,先生? ”劳伦斯感兴趣地问道,“我相信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站在龙的角度写的诗。”
“不,不是,”孙凯说,“这是唐代伟大的诗人李白的作品之一。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学生,我的诗还不值得在聚会当中和大家分享。”然而,他很高兴,又选择了一些古诗,凭记忆背诵出来。在劳伦斯看来,他的记忆力非常惊人。
最后,所有的客人开始跟着那些悦耳的韵律摇晃起来,尽力避免谈论是英国还是中国对船或龙拥有主权。“我敢说这是一次成功, ”劳伦斯事后说,他正品着咖啡,而泰米艾尔正在吃他的羊,“他们也不是那么强硬。至少,我可以说我非常喜欢刘豹。我在很多船上待过,被当做一个好伙伴共同用餐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哦,我很高兴你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傍晚,”泰米艾尔若有所思地挤压着他的腿骨,“你能把那首诗再重复一遍吗? ”
劳伦斯不得不和军官们仔细讨论,试图重新建构起那首诗。第二天上午,他们仍然在讨论着,永瑆出来透气时,刚好听到他们在拼凑着翻译。在他们作了一些努力以后,他皱了皱眉头,转向了泰米艾尔,自己背诵那首诗给他听。
永瑆是用中文背诵的,并没有翻译。但是,仅仅听了一次,泰米艾尔就能够用同样的语言重复那首诗给他听,没有一点困难。对劳伦斯来说,这并不是第一次惊讶于泰米艾尔的语言能力,和所有的龙一样,泰米艾尔在蛋壳里的漫长的成熟期间就开始学习语言。可是和大多数龙不一样的是,他接触到了三种不同的语言,很明显他最终仍然记得他最初学习到的语言。
“劳伦斯, ”在和永瑆用中文聊了更多的话题之后,泰米艾尔兴奋地转过头看着他说道,“他说那是龙写的,根本不是人写的。”
劳伦斯仍然吃惊于泰米艾尔能够讲中文这一事实,而对于这样的智慧,他更是大吃一惊。“诗歌似乎是龙的一种奇怪的消遣,但是我猜想中国其他的龙可能也像你一样喜欢看书,其中的一条龙试着写诗也没有那么令人惊讶的。”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写的,”泰米艾尔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想试试,但是我不知道怎样把它记下来。我想我是没法拿起笔的。”他举起自己的前腿,半信半疑地检查着自己的五个脚趾的爪子。
“我很愿意帮你,你口述就可以了,”劳伦斯说,并因为这样的想法而高兴着,“我想他也是这么做的吧。 ”
他没有再想这件事。两天后,他在医务室里坐了很长时间,满脸愁容地回到甲板上。顽固的高烧又复发了,格兰比躺在那儿,脸色苍白,昏昏沉沉,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的深处。他的嘴唇张开着,已经开裂。他只喝了一口水,说话已经含糊不清。波立特也没有办法,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弗瑞斯焦急地站在龙甲板楼梯的底端,正等着他。看到他的表情,劳伦斯加快了仍然有点跛的步伐。“先生, ”弗瑞斯说,“我不知道做什么好。他已经和泰米艾尔聊了整个上午了,而我们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劳伦斯匆忙上了台阶,看见永瑆正坐在甲板上的一个扶手椅里,和泰米艾尔用中文交谈着。王爷说得很慢,声音很大,每一句话都发音清晰,并纠正了泰米艾尔的发音。他还拿来了一大叠纸,在上面大大地写下几个奇怪的汉字。泰米艾尔看起来完全被迷住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上面,尾巴的顶端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轻弹着,看起来相当兴奋。
“劳伦斯,看哪!他们文字当中的‘龙’是这么写的。”泰米艾尔一看见他,就把他叫到前面去。劳伦斯顺从地看着那些字,有些茫然。对他来说,那些看起来只是一些图案,就像是退潮后有时会留在沙滩上的那种,虽然泰米艾尔给他指示着符号的哪一个部分代表龙的翅膀,哪一个部分代表身体。
“整个词就只有一个字母吗? ”劳伦斯半信半疑地问,“这个字怎么读?”
“是‘龙’。”泰米艾尔说道,“就像在我的中文名字当中,‘龙天祥’,天代表天龙。”他骄傲地补充道,又指着另外一个符号。
永瑆看着他们两个,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劳伦斯认为他眼中有一丝胜利的喜悦。“我很高兴你高兴地忙碌着。 ”劳伦斯对泰米艾尔说。然后,他又转向永瑆,慎重地鞠了一躬,未经邀请就对他说:“先生,您真好,给您添麻烦了! ”
永瑆态度生硬地回答:“我把这当做是我的责任,学习传统的东西是相互理解的途径。”
他的举止一点也不受欢迎,但如果他不顾界限与泰米艾尔谈话,劳伦斯宁愿认为这相当于一次正式的拜访,他为开始这样的谈话找着借口。但是,劳伦斯的热情并没有阻止永瑆此后的拜访。现在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他来到龙甲板上,每天教泰米艾尔语言,并增加中国文化的新内容来增强他的爱好。
劳伦斯最初只是对这种明显的诱惑企图表示生气,自从与麦西莫斯和莉莉分开以来,泰米艾尔现在看起来开朗多了。虽然劳伦斯不喜欢这种方式,但能在泰米艾尔不得不束缚在甲板上养伤期间,找到这么多的精神寄托,他也没法抱怨什么。但只要永瑆王爷愿意,他尽可以抱着这样的想法——即泰米艾尔的忠诚不会因为这些东方式的讨好而动摇。劳伦斯对此毫不怀疑。